安全漏洞【50】

CAM 50：

克里斯的梦中，闪过一条条宽度与形状各异的走廊—与其说是走廊，倒不如说是他记忆中的无数条剪影，一些走廊像是他的高中校园，还有一些像是他幼时与墨菲斯在公园玩耍时常走的绿化小径；还有些“走廊”由脊柱与头骨堆积，骷髅头那空洞双眼下的白光，只是扫上一眼，就足以让恐惧感如背后灵般死死咬住克里斯。

但克里斯知道，自己必须跑下去！他所需要的真相就在前方，就隐藏在那道飞速奔跑的暗金色身影之中—绯红刑者，她又出现了，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刚刚伤到了自己，击中了自己的右肺，现在她正准备逃跑，克里斯又怎可能会放过这名罪犯？

脚下的道路变得模糊，像是被过度聚焦后呈现虚化的电影场景。片刻过后，那段虚化又开始被迅速削弱，克里斯听到脚下传来酥脆的破裂声—是饼干，脚下的道路变成童话故事中的糖果屋了，不是么？克里斯知道，自己要找的女巫就在身前，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半个手臂的长度。

“站住，别—！”

当克里斯的五指抓住绯红刑者的金属手腕，当他的五指用尽力气将那手腕紧握的一刹那，刺眼的白光彻底将这场无尽噩梦击溃—通风窗，洁白的床垫与被褥，带着红十字符号的靠垫、枕套与白炽灯罩。最后是白桦木制的床头柜，与柜上摆放的一株绿萝。

医院，克里斯他现在人在医院。这么说，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仅此而已么？说起来有些荒谬，可在克里斯抓住梦中的刑者幻象时，当那片虚无梦境彻底破碎之前，克里斯看到绯红刑者对自己转身，可她的脸却不是绯红刑者的脸，而是另一位自己无比熟悉的女孩—

尤伦卡，那是尤伦卡的脸。

这也太荒谬了，克里斯用左手轻揉自己的太阳穴，待理智稍有恢复后便展开推测。首先，尤伦卡不可能是绯红刑者，那只是一场梦！她是自己的朋友，不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而言，克里斯都想要相信她。更何况，如果克里斯没有记错的话，就是尤伦卡发现了自己，并叫人将自己送到医院来的。

如果她真的是绯红刑者，那她为什么还要在开枪后为自己叫医生？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克里斯也无法基于“尤伦卡就是绯红刑者”这条虚线进行推理。

克里斯只希望，自己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件事。自己最近的苦恼够多了，不应该再向伊丽莎白或迈克尔去散播。这么多年以来，独自承担痛苦也成为克里斯的习惯之一。他不再是以前那名脆弱的男孩，他也可以独立面对内心的战斗了。

克里斯病室的大门，被五根修长纤细的手指推开。见到门后女人的面孔后，克里斯有些意外，也有些害怕：是墨菲斯。如果说尤伦卡还好，可墨菲斯的话，如果她对自己问寒问暖，那最后必定会转入那个尚未结束的话题—黑程式与克里斯的死亡。

面对这些真相，克里斯内心的恐惧从未因时间而消散。就连他自己也开始产生一种近乎正确的错觉：或许，比起墨菲斯而言，他自己才是那名害怕面对真相的人。

与其说是害怕墨菲斯感到自责、内疚，倒不如说是克里斯本身害怕墨菲斯的离去，害怕二人因黑程式的案件再次疏远彼此。

墨菲斯那洁白美丽的面容，被几缕忧伤蒙上一层灰色薄纱。她将一只饭盒从单肩包中拿出，将自己亲手制作的料理放到克里斯的床边。

至于她是如何找到克里斯的，那还要说到昨天晚上的枪击案：克里斯在老院中受到枪击时，墨菲斯就在距离那里不远的一家饺子店中吃宵夜。听到绯红刑者射出钢刺的扳机声后，墨菲斯第一时间放下碗筷、带领梦魇玩偶抵达现场。

不过，和尤伦卡与急救车比起来，墨菲斯还是慢了几步。

在克里斯挺过昨夜的生死关后，墨菲斯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望克里斯—自己的朋友，更是胜似血亲的亲人。对于绯红刑者等机械杀手的相关事件，墨菲斯对它们概不知情。可她也在心中暗自发誓：她会让那名袭击者付出代价。

如果必要的话，她不会以墨菲斯的形式去调查，而是以梦魇的形式去处理。不，墨菲斯的理性又在心中对那来自梦魇的感性做出否决，她向克里斯承诺过，她不会再滥用

梦魇的能力！可是，如果克里斯需要的话，墨菲斯会帮助他将那名罪犯押上法庭。

“快，把尸体运回警局，第一时间交给法医鉴定。”

案子，又是一桩血案。维多莉娅戴好手套与防护用具，面前的尸体因过度皮下积水而肿胀，胸口、双膝与手掌的血孔均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暗红。布满划痕的肿胀面部，像是被完美分割的果酱面包般违和。

水肿，多出刺伤，外加尸体旁那些直达河道的水渍。维多莉娅由此判断，这处河滩绝非是命案发生的第一现场。维多莉娅从辅警手中要来金属探测器，如果死者的体内还存有金属残留，那这桩血案的棘手程度便会减轻许多。

金属探测器的探头，在死者的腰包附近发出嘀鸣—仪器顶灯开始不住闪烁，对外释放刺目红光。维多莉娅俯下身去，左手缓缓伸入死者的裤兜。那东西的质感冰冷光滑，的确是金属器物没错。可它的质感与“锋利”一词绝不沾边。维多莉娅将之取出，是一块硬币大小的圆形金属物体。

那块圆形金属比普通美分要大上两圈，厚度约比普通硬币高0.5毫米。维多莉娅将之暂时称为“硬币”，“硬币”的中心，刻着颇具古希腊风格的巨大H符号，符号两侧则是紧贴“硬币”边缘的两条银蛇。翻面过后，“硬币”另一侧则是一只巨大钱袋的图案。

这会是什么？首先，那不是什么外来货币或游戏币。

维多莉娅从未见过这种通行货币，也许是错版，或者仅具收藏价值的纪念币之类。很可惜，这块小东西对破案起不到什么帮助。维多莉娅将之装入密封袋，站起身后为赶来的法医与警队让路。

也许，只有等尸检报告结果公布后，她才能摸索出进一步线索。

在维多莉娅盖上裹尸布的同一时刻，克里斯面前那只略带余温的饭盒也被他打开：墨菲斯为他制作了一份日式料理，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外加淡咖喱酱汁，还有几块油豆腐寿司与两片火腿煎蛋。这对四处碰壁的克里斯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慰籍。

“克里斯，你醒了么？我去医院的餐厅里给你—”克里斯还没来得及品尝第一口料理，推门而入的尤伦卡便将饭盒从克里斯的手中直接夺去。克里斯逮捕过不少街头扒手之类的，可与刚刚尤伦卡的手速比起来，那些喜欢小偷小摸的家伙们也要甘拜下风。克里斯认为，这可能与自己刚苏醒没多久有关—他的反应力还需要些时间来恢复。

尤伦卡将墨菲斯的饭盒收入怀中，像是抱着一包炸弹一样小心翼翼。直到她将饭盒放上床头柜，并将自己为克里斯准备的饭盒塞入克里斯手中时，她那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克里斯，你可真冒失！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一醒过来就吃些大鱼大肉？”

“大鱼大肉？这只是最家常的咖喱料理啊，”墨菲斯将饭盒拿起，再次递到克里斯的面前。可墨菲斯很快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快步走到尤伦卡身前，拦截她与克里斯之间仅剩的几小抹空间：“等等，你是谁？克里斯的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姐，您现在的举动，似乎有失风度。”尤伦卡的双臂交叉于胸前，头上的那对咖啡色马尾随风摇曳。那双麦栗色的瞳眸中流露出的神情，也向墨菲斯暗示着一件事：她可不会因墨菲斯的出现而让步！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您对克里斯的关心。”尤伦卡拍了拍床垫，直接坐上克里斯床铺的边缘。她左腿的假肢关节发出一小阵金属摩擦声，动作则像是某些爱情电视剧中的女主角—坐在男主角身边，向女二号等角色明确正位的女主角。

尤伦卡的眼中，多出几分对墨菲斯的轻蔑。可那种轻蔑还处于她的控制之内，整座病室中的情况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尤伦卡接着上句话说下去，用一种俏皮的戏谑口吻去对墨菲斯做出劝告：“可是，他现在更需要的是这些—”

话音刚落，尤伦卡便向面露些许怒色的墨菲斯打开餐盒：两片不加黄油的全麦吐司面包，加入少许盐与肉沫的小勺土豆泥，两块低糖饼干，几片苹果。最后是一包脱脂牛奶。看着整整一盒的健康料理，墨菲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克里斯的午餐这件事上早已失去主动权。

“酷，是饼干，我可以来一个吗？”毛绒陷阱的头部，像是一颗灰绿色蘑菇般自墙隙冒出。之后是梦魇弗莱迪、梦魇邦尼与其他梦魇玩偶。墨菲斯先是对毛绒陷阱他们进行谴责，之后关闭病室大门，让毛绒陷阱带着其他梦魇玩偶回到阴影中去。谢天谢地，克里斯的心脏还没出什么问题。不过，墨菲斯的指挥还是迟了几秒钟，尤伦卡也看到了那些梦魇玩偶，而她肯定那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等等，刚才那些是什么？”尤伦卡有些疑惑地指着空无一物的墙隙。克里斯耸了耸肩，墨菲斯也随意编造出一个真实度尚可的理由：飞蚊症，摇滚只是些玻璃体混浊造成的脏东西罢了，只要滴上些碘液就好了。

“可是，我还听到了些声音？”尤伦卡将脑袋歪向左侧，将右手放上一撮辫发后继续思考着这些疑点。克里斯与墨菲斯则劝她不要去想太多，飞蚊症通常都起源于用眼过度

或连续熬夜，并伴有一定的幻听现象。克里斯与墨菲斯都不是什么医学硕士，这些话在门外的医生看来，可能就只是些毫无根据的瞎扯。或许吧，没准尤伦卡会相信呢？

尤伦卡点了点头，在克里斯心中一向天真善良的咖啡色女孩，此刻依然对克里斯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在三人的一小阵哄笑声后，克里斯对尤伦卡轻声示意，希望她先回避一下，他要与墨菲斯讨论些相对私密的话题。

这出戏演得不错—尤伦卡不是在说克里斯与尤伦卡，身为冷酷无情的金属处刑人，尤伦卡自然了解过与梦魇女孩有关的情报。在她看来，刚刚克里斯二人的演技简直就糟糕透了！不过，至少她进一步获取了克里斯的信任。现在，就在克里斯的心中，尤伦卡推测他已经完全将自己推出了怀疑圈。而这一点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会赢得克里斯的心，无论是以尤伦卡，亦或是以绯红刑者的身份。她输得够久了，所失去的东西也足够多了。是时候将剑刺向那该死的命运女神，并一举夺回自己应得的一切了！

健康，幸福，财富与爱情。过去尤伦卡所失去的，将是现如今绯红刑者即将夺回的。

过量酒精，多处刺伤异常，死亡时间约在被抛入河中前的三十分钟以内。根据死者生前的资料档案显示，这名男子视赌如命，最近一段时间近乎是入不敷出的状态。可就在一星期前，他突然将所有欠条用现款勾销。当人们再次得知他的下落时，他已经成为河滩上的一具尸体。

罗克姗与维多莉娅一同接过尸检报告，在阅读完报告的最后一段文字后，罗克姗对死者的遇害原因做出初步推测：男人生前很有可能为了偿还赌债而接触黑贷，可当借贷人前来讨要利息时，却发现男子早已身无分文。他们很可能由口角冲突演变为肢体冲突，最终对男子露出利刃，将之杀害并抛尸河道。

“不对，”维多莉娅否定了罗克姗的推测，“如果只是要债，那就该以恐吓而不是杀戮为目的。就算是男人想要做亡命之徒去抵抗，最终被讨债人杀死，那也说不通。”

“说不通？”罗克姗的金属眼皮开始下垂，两颗眼球完全被疑惑所填满。

“什么样的人，才会去做高利贷？想要挣钱，并且有一定暴力与财产资本的人。可他们不会为了拿钱而拼命，他们不是亡命徒。”维多莉娅撕开一包速溶咖啡，走到饮水机旁为茶杯接入热水。她一边用铁勺搅拌咖啡，一边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再说了，假设他们真的失手杀死了死者本人，为什么死者身上会出现近五十个小型血孔，而心脏附近却只有三个？”

“我明白了，讨债人不可能有闲心与时间，在男子身上弄出这么多小伤口。他们也不会有这种胆量，”罗克姗将左手握成拳头，打到右手的手腕上，“如果是他们，只会尽可能快地去想方设法处理尸体，所以他们在死者死后侮辱尸体、制造血孔的可能性，自然也就被排除了！”

摇滚弗莱迪也在这时推开办公室大门，他拍掉整整一身的杂色鸡毛：帮中城动物园寻找失踪的狐狸，这可不是件美差！最终，摇滚弗莱迪在城郊的一处养鸡农场里抓到了三只还在享用生鸡腿的犬科小偷。他进入办公室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对这桩案子的抱怨性总结：“我对犬科动物本就稀少的好感，现在从零掉到负十了！”

“这么说，你不喜欢我给你做伴儿了？”罗克姗赌气般地插起双手，摇滚弗莱迪也只好补充上几句话，例如“除去罗克姗以外的犬科动物”之类的。罗克姗这才感觉好受了点儿，她用左手轻弹一下弗莱迪的额头后，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好了各位，现在可不是玩笑时间。弗莱迪，”维多莉娅拿出一只透明塑料封袋，摇滚弗莱迪的传真数据库，现在正是她所需要的。她将装着那块神秘硬币的塑料袋交到摇滚弗莱迪手中，对他下达新一轮指令：“我需要你用档案库进行查询，调查有关这颗硬币的资料。”

“好说，交给我吧维多莉娅警官！”摇滚弗莱迪将塑料封袋提到眼前，经过五秒钟的扫描，外加十秒左右的数据库搜寻后，他将自己检索出的关键信息全数告知维多莉娅。

赫尔墨斯轮盘，那根本不是什么硬币，而是一种来自古希腊神话的迷信信物。H代表着古希腊神话中的神使“赫尔墨斯”，而H符号两边的银蛇则代表赫尔墨斯内心的诡计与贪婪。因为除神使之外，赫尔墨斯更是商业之神、幸运之神。最终又演变为窃贼与赌徒的保护神之一。

一开始，赫尔墨斯轮盘只是商人与水手们用于祈祷的信物，祈祷生意兴隆与出海后的风平浪静，最终却沦落为不法分子们消化恐惧与负罪感的暗示工具。

赫尔墨斯，赌徒保护神。维多莉娅的内心，对接下来的几步棋快速做好布控：看来她对这块“硬币”的直觉是对的，她排除讨债冲突的可能，这个推理方向也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就是她知道要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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