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立府

容亲王开府那日，我陪伴着皇上去参加了宴席。

他穿着一如既往的白袍，淡淡地笑对每一个到来的宾客。过去那些冷眼的或是嘲笑他鄙夷他的，如今都大变了态度，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皇兄。”他看到我们的身影放下了手上的杯子走了过来，看着他如今的明亮的样子，仍是不禁有些感慨。“容予，如今可好。”许多话在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出一句，你最近怎么样了。

过往的几年里似乎身边都是他的影子，在伤寒时关切的身影，在怀孕时苦查医书的夜晚，点点滴滴，他没有多么的一鸣惊人，却如潺潺的泉水一点点流过，在每一个回忆的角落。

“过去或许不好，但如今都很好。”他笑得比过去明朗许多，似乎是挥退了阴霾的晴日，却仍能看到一丝丝隐约的伤感。看到他手上多出的石串子，看上去是南部的特产。想来是过去戚熙桃给他的东西吧。

斯人已去，若是能看到如今自己被心上人视作爱人，应也是幸福的吧。

宴席开始，一套套官话走过，看厌了的表演节目，但如今看着却是很安心。这容亲王府景色别致，高山流水，也表达了容予不愿涉足官场的山水之情。厌倦了推杯换盏与发酸的假笑，借着透气出来走一走。

皇上沉浸在兄友弟恭的亲情之间，自然也不会在意。说来他一向是不会太反对我想做的事，也知道我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他的心意，我一向是知道的。缓缓踱到后院子里，是幽静的山水景致与隐约的蛙声蝉鸣。月色皎洁，前面的亭子正是个讨清净的地儿。

“明月何皎皎。”我看着这样的明月，心中却是扫不尽的孤寂。我已是这个封建世界里地位权势最高的女人，亦拥有了他人不可得的帝王之心，钱、权、才、情，我什么都不缺了。

可我似乎什么都没有，这是一种发自内心喷涌而出的荒凉。即使子孙环绕，即使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却始终只觉得他们是路人，而我始终是一个人。

或许这个世界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娘娘何出此伤感之言。”明月之下，站着熠熠生光的男子。“容予。你怎么来了。”月光洒在他的白发上折射着光芒，似是自月宫下凡的神仙，“还有许多人等着你去...”

“你不喜欢，自然也知道我不喜欢。”他摇摇头，在亭下站住没有上来，“不过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罢了，连去揭穿也是不值当。”

“我却很高兴，你能到今日。”我扯出一个笑容，“比起过去，如今是名正言顺了，方太后也正名了，这不是很好嘛。”自大典过后，方娘娘便被追封为方太后，以皇帝生母的身份记入皇册。而奉天楼后山的那座小屋，则是匀褚的秘密，并未公开，只在大典之后我私下去祭拜过。

“是。”他往别处瞥去，别开我的眼神，“以前那样...也不错。”

“什么？”一阵风吹过，竹叶煽动的声音盖过了言语的声音。他抬头看我，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

“没什么。”经过一阵短暂又漫长的沉默，他最终转身离开，“祝你喜乐。”

“娘娘方才为何...”吟雪扶着我往宴席走，“奴婢都听到了。”

“我自然是听到了，可听到了又如何。”我拍了拍她的手，“有很多事情本就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我又怎会不知道呢，那些相伴的日日夜夜，那些雪中送炭的时刻。我又怎会不知他对我的情意呢，我又怎会不知道情不知所起呢。可这些都终究是虚幻。

终究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既然已经生根，就不能让其发芽生长。做一颗发不出的种子便罢了。

“他如今是容亲王，有了自己的府邸，有了戚熙桃这样忠贞的两情相悦。”我看向远处祠堂的方向，里面正供着戚熙桃的牌位，“这样便很好。”

吟雪不再出声，只是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她是很难理解这些的。这么多年带着她在身旁，她向来很知分寸，无论是追枝还是竹瑶，我还是最喜欢她在身边。

“回来了。”皇上已有些微醺，拉着我准备回宫，“朕有容儿这样的爱妻，有容亲王这样的兄弟，有安定富足的国土，朕很满足。”我点点头微微笑着，搀着他往马车边走。

“阿珏，怎么喝得这样醉。”坐在马车上看着他微红的脸，便知他已经醉了五七分了。酒量好的他向来不会上脸。“我今天，突然很高兴。”他眯着眼看着我，又伸手来拉，“方才边疆传来了捷报，说是四方已定，让朕安心。”

“那时看着满宴席的臣子们，想着如今这样好的日子，我的理想似乎都实现了，就多喝了些。”他拍了拍我，又笑得很畅快，似乎是吐出了胸中压抑多年的浊气。

是啊，如今这样好，想要的都有了，眼瞧着就是安定日子了。曾经如此向往的平静日子，似乎也就这样不真实地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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