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缘分注定

“爸爸！”看到父亲看向自己，一向安静的威恩难得地兴奋起来，他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扑通一声跳出卡洛斯的怀抱，跳到了地上，然后迈着小碎步，蹬蹬蹬地跑到了威斯克的桌子前。

威斯克弯下腰抱起威恩，看着他小小的脸蛋，他温柔地问道：“恩恩睡醒了？”

“嗯......”威恩又没说话了，只是将脸蛋埋进爸爸的肩膀里。他有点不好意思说他其实是做噩梦了。

“那是睡不着？”威斯克相当了解自己儿子，便这般问道。

威恩没说话，只是闷着点了点头。

威斯克摸了摸威恩的黑发，而后说道：“那爸爸陪你睡觉？”

“嗯嗯！”威恩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不好意思了。

威斯克只是笑笑，而后温柔地道：“那走吧。”说罢，他便抱着小威恩，一步一步走向房间。

......

“......然后，汉克打败了强盗，救回了妈妈，之后便带着妈妈回到村庄，村民们都很欢迎他们的回归。”威斯克坐在孩子的小床边，合上了童话书。“从此，汉克便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威恩抱着玩偶兔子，枕着白白的枕头，眨着眼睛看爸爸。“爸爸，汉克好厉害啊。”能带回妈妈的汉克，一定很厉害。

威斯克笑了笑：“恩恩以后也会这么厉害的。”

威恩却是沉默了，他只是抱着兔子，没有说话。

威斯克感觉到孩子的沉默，便伸出手，轻轻抚弄孩子漆黑的发。“恩恩，过不了多久，我就把妈妈给你带回来。”

听到爸爸的话，威恩抬起了头。“爸爸带回妈妈后，会怎么对待妈妈呢？”他轻声问道，却让威斯克的心震了一震。

威斯克有些怔住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说道：“不会让你失望的，恩恩。”

威恩看着爸爸，然后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嗯。”可马上，他的笑容就又消失了。他抱着兔子，默默地看着威斯克，然后小声地说道:“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威斯克皱了皱眉。“谁和你说的？”

威恩眨了眨眼。“艾文叔叔说的，他说因为妈妈不喜欢我，所以她才会丢下我走掉的……”

威斯克抚摸着威恩的黑发，然后柔声道:“你别听艾文胡说，你妈妈不会不喜欢你的。”

“那，她爱我吗？”威恩问道。

“他当然爱你。”威斯克说。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

“……”威斯克无言。良久，他才默默地为孩子掖上被子，撩开黑发。“好了，恩恩，睡吧，别再想了。”

威恩静静地看着威斯克，然后小声地说:“爸爸能在这里陪我到睡着吗？”

“当然可以，爸爸在这等你睡着再走。”威斯克笑了笑，然后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睡吧，恩恩。”

“爸爸晚安。”威恩将小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和威斯克一模一样的血红色眼睛。然后，他慢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蒲扇似的盖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两片浅浅的阴影。

等到孩子的呼吸渐渐均匀，威斯克的手才缓缓抚上孩子漆黑的发。威恩长得同他的前二当家很像，同样漆黑如墨的发，同样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只有一双眼睛与他很像，是血一般的红色。只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握住威恩的右手，手指摩挲着威恩右手上残缺的小指，内心的复杂难以言明。

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

威斯克知道索兰特会耍花样，也已经做好了应对他的准备，却没想到进化后的索兰特会厉害这么多，竟然纠缠着他一起坠下了悬崖。

不过，再高的悬崖也摔不死他。下坠的过程中，他挣开了索兰特，然后将他发狠地扔向一边。

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再阻止自己的坠落。尽管他及时打开了护罩，但下坠所带来的冲击力，还是稍稍震伤了他的内脏。他吐了几口血，擦了擦嘴角，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这点小伤还不足为奇，在曾经摸打滚爬的那几十年里，他受过的伤比这重得多，甚至差点夺去他的性命。他很快站了起来，抬头，高高的悬崖离自己很远。

他准备飞上去，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与自己十分融洽且相似的气息。他第一次感到好奇——他从未感觉到过这种气息。于是，他便顺着气息走了过去，直到来到了另一座崖底，直到这抹气息指引着他，来到了一个小东西面前。

这个小东西，与他的布莱克的斗篷纽扣很相似，但却是圆圆的，而且三个角上面还断了一块，正在右边。小东西身上散发着与布莱克相似的温暖的暗影系气息，却还包含着与他相仿的邪灵系气息。他捡起它来，感到手中淡淡的温热。第一次，他从一个小小的东西里，感受到了微弱的生命气息。

威斯克见过精元，虽然这个精元的块头比他见过的小了不知道多少圈，但他能肯定这就是精元，而且，还是布莱克为他威斯克生下的精元。

威斯克感到了一丝怪异。每个精元都有机会孵化出精灵的幼崽，也就意味着这个不到手心大的小东西就是他和布莱克的孩子。他和布莱克的孩子？他和布莱克竟然还能有孩子？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后代。他早已不相信感情，什么所谓的友情、亲情、爱情，他都已然撕碎在过去。

就算是在侵犯布莱克的时候，他都从未想过，他会和布莱克有孩子。

尽管他知道性别对于精灵而言并不是生育的阻碍，但他也从未想过。

“威斯克大人——大当家大人——你在哪啊——！”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艾文歇斯底里的叫喊。威斯克握着精元转身，只见艾文率领着一群邪灵士兵，正在四处寻找着自己。

威斯克举起左手，他的指尖射出一道黑光，黑光击中了一块峭壁上的石头，石头瞬间碎裂，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艾文立刻感觉到了动静，他转身一看，只见大当家大人站在不远处，旁边还有石头的碎屑。“大当家大人！”艾文惊喜地叫着，不顾身后的邪灵士兵，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

艾文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当家大人会突然放弃对布莱克那家伙的追捕，转而撤回邪灵圣殿。

直到大当家大人召来了组织的医师，将手中一枚很小很小的精元交给了他们，并让他们把它孵化出来。

艾文彻底震惊了，他不顾上下属之间的礼仪，猛地跑上前来，急切地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您——”

威斯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艾文。”

艾文怔怔地看着他的大当家大人，他咬了咬下嘴唇，最后垂下头，不甘地道:“属下……告退。”

……

“大当家大人，您来了！”医师见威斯克到来后，赶忙转身行了个礼。

威斯克淡淡地看着医师身后培养皿中的小精元，他背着手，没有说话。

医师立刻明白了大当家大人的用意，赶忙回道:“大当家大人，这个精元大约只有一个多月大，发育不完全，还遭受了剧烈的撞击，损伤严重，就算勉强能够孵化出来，也会身带残疾……”说到后面，医师就开始畏惧起来，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威斯克依旧不发一言，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医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把它救活，你也可以和它一起陪葬了。”

医师猛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属，属下……遵命，属下，属下一定会尽全力救活它……”

威斯克轻哼了一声，随即转身，悠然而去。

……

威斯克默默地看着那个躺在小小的摇篮里，闭着眼睛，一声不出的瘦弱的小婴儿。小婴儿的皮肤十分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瘦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肉，看起来可怜极了。

“大人，这个孩子先天发育不善，右耳残缺，右手小指残缺，经过我们的检查，还发现他右眼先天性视力低下，内脏发育不完善，特别是，特别是心脏……”医师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大当家大人。他不知道大当家大人怎么这么看重这枚精元，虽然听说婴儿的血肉骨骼对于能量的升华和滋补很有作用，但他亦从未见过威斯克用这种残忍的方式……

威斯克听后，冷笑一声:“我不管他有什么不好，你只要告诉我这孩子能不能养得活。”

医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瞄了一眼大当家大人。“只要平常的时候小心注意，不磕磕碰碰，按时到属下这里来检查身体，按时服药，兴许还是能养活的......”

“那什么时候能带走他？”威斯克只是如此问道。

医师的眼睛瞪大了，脑袋抬得更高了。“大，大当家大人的意思是——”“回答我的问题。”威斯克冷冷地说，吓得医师一个哆嗦：“三个月，三个月后，大当家大人您就能来带走这个孩子了......”

威斯克没再回应他，只是转过身飘然而去。

后来的三个月里，艾文和卡洛斯经常能够看到他们的大当家大人跑到医师的工作室去，好一会儿后才出来。而且，他们发现，大当家大人去的时候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离开的时候的表情亦渐渐变得愉悦起来。没人知道大当家大人的变化是因为什么，直到那日，他们看见他们的大当家大人抱着一个很小的婴儿，来到了平日召见的殿堂上。他没有一如既往地坐在那个专属的宝座上，而是站着。他的宝座下亦站着许多高层邪灵，无一不用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大当家大人怀里的小婴儿。

小婴儿生着一头稀疏的黑发，皮肤雪白，长相精致可爱。此时此刻的小婴儿正窝在大当家大人的怀里，一边吮吸着手指，一边睁着一双大大的，和大当家大人如出一辙的红色眸子，好奇地四下打探着。

哇，难不成，这是大当家大人的孩子？大当家大人有情人了？是哪个漂亮的女子啊？又是谁呢？他们有没有见过呢？

但很快，闲言碎语便荡然无存。只见威斯克用淡淡的眼光扫了他们一下，他们就不再敢出声。然后，威斯克便抱着这精致玲珑的孩子，走向一缸清水旁。他身旁的邪灵小兵便用帕子打湿了水，而后缓缓地擦在孩子娇嫩的皮肤上。

小孩对一切都很好奇，他转着灵动的大眼睛，打量着这正上下摩擦着他的帕子。当威斯克的手放到他的脖子上时，他便伸出小手握住威斯克的一根手指，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下面的邪灵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好可爱的孩子！这就是大当家大人的孩子吗？

当洗礼结束后，威斯克慢慢转身。他略微低着头看着他的属下们，然后缓缓地宣布：“这个孩子，以后就是继承邪灵组织首领的精灵。”还未等邪灵们反应过来，威斯克又开了口，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以后，他就是少主，若是让我看到谁对少主不敬，”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冰雪渍过般的寒光与杀气：“我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下面的邪灵们噤若寒蝉，不敢出一声。

“以后，”威斯克的语气又缓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怀里正咬着自己手指咬得不亦乐乎的孩子，沉声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威恩。”

待威斯克离开，其他的邪灵也离开后，艾文便猛地狠狠击打了一下地面。“那一定是布莱克那家伙和大当家大人的孩子！一定是！可恶！布莱克这个魂淡！”艾文失控地疯狂捶打着对面，直到被卡洛斯猛地捏住手：“艾文你冷静点，你清醒点！就算是又怎么样呢？”“你叫我怎么冷静？卡洛斯你懂什么！”艾文挣扎着，却被卡洛斯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你干什么，卡洛斯，放开我！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在这闲言碎语——呜、唔、唔？！”

没等艾文叫完，卡洛斯就一把揽住他，捏过他的下巴，低下头吻上了他。艾文几乎是惊恐万状地看着卡洛斯变大的脸，身体顿时就僵硬了，木木樗樗地被卡洛斯推倒在地，按在地上吻了半天。卡洛斯的舌头伸了进来，他吓呆了，竟然一点儿没动弹，直到卡洛斯松开他，支起上身，深深而凝重地看着他。

“我、我有什么不懂的呢，艾文，艾文......”卡洛斯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肩膀似乎要颤抖起来。艾文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地使劲推开他，站起来，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卡洛斯，他捂着嘴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才倏地转身，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

只剩下卡洛斯尚待在这个空落落的殿室里，低着头，让黑暗彻底包裹自己，不留一丝缝隙。

......

威斯克从未想过，有了一个孩子，会是这种奇异的感觉。看着这个和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孩子，一旦想到这个孩子身上流着自己的血，他的心就会无端生起一股柔情来。

这不是因为这是他和谁的孩子，这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仅此而已。

有亲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尽管许多许多年来他都对这种感情嗤之以鼻。他曾恨，恨这种感情，它曾让他幻想，让他沉溺于虚假的幸福，而当一切都揭露，幸福的表面被撕碎得一干二净时，他会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还有血流的声音——滴答，滴答。

他本想，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失去了心。可是——从他遇见这个孩子开始，他就开始明白，他还有那么一丝心的残余。

他将手指洗干净，然后沾了一手指的豆沙。小小的威恩闻到豆沙的味道，会伸出小小的手争夺他的手指，然后一口咬上去，吧唧吧唧，舔舔舔，直到把他的手指舔干净为止。他笑了，因为开心，因为发自内心的愉悦，他笑了，没有一丝嘲讽，没有一丝冷漠，只因为开心，因为这个孩子，好有趣。

威恩的身体很差，经常生病。看他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艰难地呼吸，好不容易吃下的药又吐出来吐得满床满地都是，威斯克的心泛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他难过，心疼，这是他不曾出现过的情绪。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温药，喂药，若是吐了，就耐心地收拾整理。

威恩的身体渐渐好转，也长大了。他学会了说话，叫的第一声是爸爸。他愉悦，甚至感到一丝自豪。他觉得可笑，这些情绪从来都是被他耻笑的，却变本加厉地出现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可他不后悔，不后悔于自己的弱点。

威恩开始能走路了。当他学会了走路时，他会绕着房间，顺着走廊走来走去。当他学会了跑步时，他就在邪灵圣殿里跑来跑去。那个时候的威恩还很开朗，他喜欢笑，遇见别人就甜甜地叫。直到本来不喜欢他的艾文都不得不喜欢上他。

但就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一切发生了转变。

威恩跑出了邪灵圣殿。当威斯克找到他时，他被一群大点的精灵幼崽围住了。

“这个小孩跟我们长得不一样！我妈妈说，这样的孩子一定是野孩子！他肯定没有妈妈！”

“哈哈，你看这个小孩，没有右耳哎！”

“嘿嘿嘿，快看他右手也没有小指头！真是个怪物！”

“喂，小孩，把右手伸出来给我们看！不给？大家一起上，把他的手扳开！”

“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怪胎！真是怪胎！”“太恶心啦。”

威斯克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几个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身首分离。

然后，他将尸体大卸八块。

地上全是血，还有尸体的碎片。

直到他回过头时，他看见威恩站在原地，他的小脸上沾满了头落地时喷溅出的鲜血。

他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却再也没有了焦距和神采。

威斯克将威恩带了回去。

威恩有一个月时间没有说话，没有笑，甚至没有表情。

半年后，他才再次叫他爸爸。

从此以后，威恩变得内向，寡言，少笑。他还是很依赖爸爸，喜欢爸爸，会抱着爸爸，在他怀里睡觉。

但有一天，当威斯克给威恩掖上被子时，威恩抬起了头。

“爸爸，妈妈是什么？”

威斯克怔住了，然后沉默了。他第一次，对一个小小的问题沉默。

“妈妈是城堡里的公主吗？是国王的王后吗？是牧羊的姑娘吗？”威恩问。

威斯克依旧不说话。

威恩也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

“爸爸，他们说，妈妈是对我最好的人。”许久，威恩才又抬起眼。“妈妈也是爸爸最爱的人。”

威斯克亦抬起了眼睑。最爱的人。最爱的人？

“他们说，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威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诡异。然后，他埋下了头，躲在了被子里。

“爸爸，我想要妈妈。”威斯克听见威恩这么说。然后，他听见了孩子小声而压抑的啜泣声。

威斯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他不能回答，因为他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听着孩子的哭泣声渐渐小下去，却没有断绝。孩子睡着了，但在梦中，他依旧哽咽地呼唤着一个名词，而那个名词，威斯克听得很清楚。

“妈妈。”

那天，威斯克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那一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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