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

雨夜。

K巢的一家孤儿院里，年迈的院长正阅读着关于即将来到这里的孤儿的文件。

乔凡尼，目前是婴儿，父母失踪，双方皆拥有K巢的定居权，故这个孩子被批准来到这里，将由公共机构负责抚养长大。

襁褓中的婴儿被送进了育婴室里。他还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就与他们永远地分散了。坦白来说，在院长担任这一职位的漫长生涯里，他已经见过了不少尚未睁开眼睛便被遗弃的孩子。K巢一贯以它的高福利在整个都市闻名，这里面的居民甚至都不用工作就可以过上那些在后巷里挣扎着的人想都不敢想的舒适生活。物质条件是如此充足，可精神上，这里的人甚至比别处的更加匮乏，这就使得很多人纵情于堕落糜烂的生活当中——暴食、滥交、嗑药……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娱乐”都在这里一刻不停地上演，而这样的生活难免制造出副产品，其中包括这些孩子。院长叹了一口气，在文件上盖上章。

过剩的物质福利，到底于人是祝福，还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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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凡尼在孤儿院里一天一天地长大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默了下来。当其他孩子闹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一边，独自望着天空不知思索着什么。他是不幸的，从出生开始就不曾得到过亲生父母的爱，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出身于K巢，很多跟他一样的孩子有些在后巷里被收割了内脏，有些成了变态厨师们的食材，有些甚至在废墟中过着世人难以想象的悲惨生活，最倒霉的一些孩子则被那些叫做“清道夫”的生物转变成了它们的同类……而乔凡尼则不用为生活做任何的考虑，他永远有装得满满的餐盘，有温暖安全的住所，更不用担心被别人所霸凌，老院长是难得的认真负责之人。他似乎没有任何不快乐的理由，可是他却一直处于阴郁之中。每个照顾过他的人都这么说：乔凡尼可以说很让人省心，也可以说不让人省心。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孩子很喜欢画画，也很擅长画画。最初可能只是因为看到了乔凡尼在画布面前竟然能少有地展现出激情来，孤儿院好奇的职员们给他带来了颜料和画笔，以及一顶看上去还真的像那么回事的画家帽，但是事实证明了乔凡尼似乎真的是一个天才——有时他如同一位久经战场的老将，慎重地安排着各式各样的颜色，有时他却像一位陶醉着的指挥家肆意晃动指挥棒般挥洒色彩。乔凡尼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有时像是梵高附体，有时又像是莫奈转世。接下来，不知道是谁给他买了一本真正的绘画书，乔凡尼便可说是如虎添翼了。深夜里常有职工看着一幅幅画作，说这一幅像印象派，那一幅像野兽派，又有一幅像是未来主义、立体主义……

可是，不管他在绘画上有什么天分，一旦离开了创作，他便又变回了那个不善言辞又缺乏激情的乔凡尼。他每天都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生活，脸上不见任何表情，没有快乐，亦没有悲伤，正似那降雨前后阴沉沉毫无生气的被阴云笼罩的天空。乔凡尼啊，乔凡尼，你又怎么回答你自己呢？你真的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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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凡尼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么平淡的一天里，有一个人闯进了他的画卷，改变了他生活的色彩。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乔凡尼又一次离开其他孩子，独自坐在一边，看着空白的画纸思索着构图、笔触、透视一类东西（作者根本不懂美术，如果写错了请千万不要喷我！），可是他根本找不到一丝灵感！他在那里翻来覆去，几乎要咬断笔杆了，还是不知道应该画什么好，今天真是无聊……据说有一批学生要来这里参加社会实践，可是这关他什么事？那些学生只会扰乱他的构思，尽管他现在根本什么思绪也没有。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只手拍向了他的后背：“嗨！”

谁呀！没看到他乔凡尼正忙着与一张白纸斗智斗勇吗？！他回头一看，只看到一个有着褐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女孩，更令他惊异的是，她的脸上竟然挂着无比稀缺的笑容。

“你好，我叫卡门！我是来这里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的——我是他们的组长！我看到你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好像不太开心，能告诉我为什么呢？”

出乎乔凡尼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把头重新埋回画布上，而是与她讨论起了一些他如今已经记不得了的话题，无非是关于都市里的巨大贫富差距和首脑的问题等他不感兴趣的内容，他只是一直盯着对方的笑，不知不觉间有些面红耳赤，就如同太阳驱散阴云一般，他第一次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他鼓起勇气问了那个名叫卡门的女孩的电话号码，对方很愉快地说了出来（这是这一类社交达人的日常活动，不过乔凡尼激动不已），此后他经常性地超时占用孤儿院的公用电话，提起笔来，他总是无意识地画了一幅她的肖像画。他恋爱了，他想到。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维持在普通朋友，可怜的乔凡尼啊！老天爷给了他艺术的才能，却没有给他表达的口才。每一次他想要表露心意，都只能感觉到舌头打了结。最终他长大了，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可是他还是没有表白的勇气，有一段时间里，卡门一直不见人影，回来时她声称自己发现都市里的所有人都患上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而她已经励志于找到它的解药。听上去很好笑，可是她很快在郊区落了脚，召集了一群心甘情愿的追随者，其中有当时还是二阶收尾人的殷红迷雾，有知名的学者艾因，还有乔凡尼。他不懂科研，也不会战斗，但是他仍然自不量力地报了名，卡门欣然同意。

他很高兴以前那个基本只能用电话联系的女孩如今可以天天见面，可是他始终不敢越过那一条界限。直到那一天，他看到那位学者先生在跟卡门见面时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自然，他想他已经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艾因同样在表现情感上很笨拙，但是或许是因为在这一方面上过于笨拙了，他反而有了更大的敢于表露的勇气（或许只是太过笨拙导致露了馅），他和卡门似乎越靠越近了，大有取得胜利的意思。

乔凡尼时至今日已经放弃了，他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卡门，他几乎对研究没有任何帮助，之前跟她也仅限于朋友关系。但是或许是一丝最后的竞争心理使然，他跟艾因的关系不怎么样。或许一切都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自打那天，研究所换了艾因作为领袖，他们的研究方向也从灵魂治疗改为想方设法救活卡门，艾因似乎变了一个人，你可以说他理智，也可以说他疯狂，或者兼而有之。他询问众人中有没有人愿意担当实验体来体验将用于拯救卡门的药物，人群中，只有乔凡尼举起了手。那一天，他们两人第一次搭起了话。他本以为自己的爱火已经冷却，乃至绝无复燃之可能，但是死灰中似乎确实溅起了几粒火星。

在充当实验体的那段日子里，乔凡尼重新开始绘画。他比以前更加嗜睡——其他人告诉他这是药物的副作用，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记得最后一次醒来时，别人告诉了他米歇尔消失的消息——她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勇敢了，他想，她大概是看到他的心跳暂停了一会儿，吓得以为他死了吧。这不是她的错。

最后一次实验时，艾因给乔凡尼带来了画布和绘画材料，可惜他现在没力气拿起它们了。他只是平静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没有快乐，亦没有悲伤，只是独自在沉思、遐想。昏昏沉沉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好，我叫卡门！我是来这里参加……”

他听见了艾因和本杰明他们的呼唤声，可是他不愿也不能回应，让我们睡吧，给我们以安宁……他终于调出了真正的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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