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人这一生都总是会有独属于自己的夙愿，那是你一辈子为之努力的目标，或许在别人眼里它是那么的微小，可笑，但是对你来说，这便是你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有些人在幼时就可以知道它是什么，而另外一些人会在中年发现，有些人要一直等到人生的黄昏，最可悲的那些人——直到死神静静地站在他床边时，都不能明白那是什么，在这一方面上，梅 森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在那个温暖的夜晚，从蒂芙尼家里的床上醒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的目的了，而在刚刚，她实现了它。尽管马上就要死去，可是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实现夙愿，就已经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幸运了，而且她并不害怕将要发生的事情，它在几年之前就应该到来了，这几年是她偷来的时间，也是她最幸福的时间。至于画，她已经不需要去思考了。甚至在这最后，还能有姐姐陪伴着，她所获的已经很多，值得满足了。那就来吧。

生命乐于开玩笑——对于渴望生存之人，它总是展现出最稀少的耐心，让他们含恨而终，而对早已满足，不奢求更多光阴者，它却总是多留下一些时间。那漆黑的、长着无数脸和一只血盆大口的怪物，那死亡的化身，在安心等待它餐食的猎物面前竟是如此温和，这让她忍不住想到早些时候死去的弗洛伦萨，他是一个健康、有才能的人，一个比她更需要存活的人，要是能把给她的运气都给他的话，肯定会更好一些吧？虽然说是这样，但是她还是把握住这最后的时间去感受心跳、呼吸和脉搏——人体真是最为精密的存在啊，它的每一次律动都如此甜蜜和美妙。

不过自然，即使生命如此喜欢利用复杂的凡人来娱乐，如此怠慢于它自己的事业，最终它还是要来执行被推迟的死刑的。说起来也好笑，之前她没有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工作上，一直都没有触怒面前的怪物，可是当她把放开的思绪重新聚集到手头上的事情时，反而很快就让它不满了，它将要来攻击她——来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没有感觉到疼痛吗？难道她是一下子就被杀死的吗？那么现在，那怪物一定是在大快朵颐她的尸体了……如果之前没有让它的计数器归零——好像是还剩一点，那么结束后他们就会找到她，缝合好她的伤口，洗干净身上的污浊，换上一件干净衣服放在那些匣子里，跟之前的人一起。这样的话，她很高兴提前整理好了衣服，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以前一直以为死后意识也会消散，现在看来……可是睁开眼睛，面前还是那怪物，这里是炼狱吗？使劲掐了自己一把，自己大概是还活着，而且身上没有伤，这不应该啊——这时候，她从还开着的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受伤的低吟声。

现在她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了，所谓的画，不是在之前画好的，而是在……刚刚……

毫无疑问，蒂芙尼也知道她已经猜出来了一切：“我还没时，还死不了，继续工作吧，我不一定会死……”

来不及抹去眼角流出的泪水，她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去。尽管在自律等级受到不少削弱之后，想要对Aleph级的异想体工作并得出较好的结果本就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是她竟然还是产出了不少PE-BOX。但是无论如何，失误都是无法避免的，尸山一次又一次地上来试图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但总是办不到，她知道自己每免于撕咬一次，自己的姐姐就会默默承受这一切一次。对讲机里不住传来鼓励的声音，可那声音一次比一次衰弱，她在心里不住地咒骂着自己，真想给自己来一巴掌，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无比渴望着赶紧完成工作，不能容许自己有半点失误……

可是……可是她逐渐听见了另一边传来的呕血的声音。她感到液体渐渐流淌到嘴唇上，然后滴下去，说不清那是泪水还是汗水，但是她的背脊确实是已经为汗水所浸得湿透了。许久，她听到了那一息尚存的声音：

“别怪罪你自己，我的妹妹，你已经……咳咳……做得很好了，我想要给你一个委托，一份最重要的委托……”

“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死啊！”

“请你……从此以后不要再按别人的无理要求去行动了，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去生活，找你喜欢的事情，找爱你、你爱的人，如果你找不到，在一切结束后，你随时可以回到家里去，爸妈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的，你随时可以向他们寻求宽慰……”

“求求你啊！千万不要死……求求你把我的画像擦掉吧！”

“你背负着完成这份工作，解决公司同事们的危机的责任……我可能还没有告诉你……当刚刚入职的时候，我其实也很害怕异想体，只是我不想让你看出来，我也很怕死，可是现在，我甘愿把我的恐惧抛在一边……”

尸山再一次冲向她，展开了那可怕的嘴。她无法在处在原地不动了，她要不惜一切代价躲过这一次，可是收容单元最终还是太小了，根本就施展不开。随着它最后一次咬空，她从对讲机里听见了躯体倒地的声音。

“我不敢相信，主管会答应我这个自私的决定，当我发现我被肖像选中时……我感到了安心……”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收容单元门打开了。刚才那就是最后一个需要产生的PE-BOX。

工作结果：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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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时候，员工餐厅，控制部的桌子。

梅森直盯着那把无人的椅子，有一个人没有来和他们坐在一起。

有谁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一看，是约翰。他的手里拿着部门精英的袖章：“Malkuth小姐说，按照评定规则，我应该戴上它，但是……我觉得……我必须把它交给你。”

梅森接过袖章，看了一眼，把它交还回去：“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它，John.Joyce先生……”

“……是因为你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吗？对不起，我无意这样伤害——”

“不是这样……”梅森抬起头来，旁边的人们都能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同泪光不同的，另一种光芒，“我不能成为任何一个人的倒影，她也不希望这样，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必须走上我自己的的……道路。”

从那一刻起，大家都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再也不需要担心面前蓝头发的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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