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终

自我回去后，落魍山中就开始忙碌起来，妖王大婚可不是小事情，更是不能轻率了事的。

转眼间与沈清淼约定的半月时间就过了，期间她曾派人送来了贺礼，皆都被我挡了回去。

这日我正于洞中挑选着喜服，却听老鸦精又来报，说是山下有两个妮子来访，其中一个便是上次拿石头打它那人。

两人来的气势汹汹，就好似要寻仇一般，只是因着我回来后便将落魍山地界封了结界，凡人无法进入，这二人才没能直接闯上山来。

我知其中一人定是沈清淼，便未作动作，打定了主意不再见她，这也是我封山的目的之一。

我本以为她见不到我，哭两声便会走了，只是却小瞧了这妮子的倔强，次日一早老鸦精再次来报，说这二人竟于山下守了一夜。

眼看着天阴沉沉的就要降下雪来，我便打发老鸦精前去赶人。

谁知到了下晌飘雪的时候，老鸦精回来，却说：“胡大人，她在山下骂你呢，你快去看看。”

我将嘴里正吃的东西放下，瞧着外面的雪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慢慢地越下越大，整个天地都好像洒满了鹅毛，便随身披了件斗篷出去。

我匿于十几丈开外的大树上，远远看着大雪之中的人，她没有撑伞，身上已经落了白白一片，若是不动，像极了我前年冬天陪她堆的雪人。

那时她总嫌弃那雪人高高瘦瘦实在太丑，可如今她却自己被淋成了雪人。

喜竹于一旁不停的拉扯她，大哭着：“娘娘，我们回去吧，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她却始终不走，只是发了疯般的朝着山顶大喊：“胡墨羽，你个混蛋……你骗了我……你就是个混蛋……”

有雪落在她脸上混着眼泪冲刷而下，她头上的鬓发也早已散乱，再也看不到半点太后娘娘的仪态，她此刻就像个癫狂的疯丫头，不停哭喊着拍打那看不见的结界。

“胡墨羽，我沈清淼可曾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出来啊，出来跟我说清楚……”

我捂住心口，慢慢蹲下，那里藏着的半颗内丹此时又像要裂开一般，疼的我缩在了树后，无法动弹。

或许，她现在的心也如我这般痛着，所以才凄厉绝望，所以才字字泣血，我突然又想起了八年前落魍山那场雪，也是在那场雪后，我遇到了沈清淼。

若是当年不下山，此时又该怎样？她做着那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我依旧每日迷茫地守着梵析，数着日子等着那临近的天劫，若是未有交集，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这么受伤？

有鲜血顺着我的嘴角流出，我疼的咬紧了牙齿，可是山下的沈清淼一刻不停止哭喊，我便会愈发疼下去，直到后来，亦不知是我与她谁先撑不住倒了下去，当我再醒来，她已经离开了落魍地界。

我斜倚在石床上，一旁是徐长卿与白翎为了成亲流程而吵闹，我听得烦了，便呵斥二人：“出去。”

白翎乖乖闭了嘴巴，徐长卿却借机定了主意：“那就说定了，就照我说的来。”

说着她便将选定的流程讲于我听，絮絮叨叨念了许久，只是这些话语我却始终听不进去，满心满脑都是那日那妮子的癫狂，我问：“她后来怎样了？”

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问及她的状况，徐长卿讲着的话微顿，稍稍愣神才明白我所讲：“那丫头估计是又冻又饿，还哭了那么久，没撑住晕倒了，被她那个婢女背着下了山，现在应该没事了。”

我点点头：“婚事就从简便好。”

徐长卿应着便下去准备，白翎最近也喜爱粘着她，便也跟了出去。

剩我一人了，突然没来由的低落涌上心头，我与那沈家妮子这算是彻底决裂了吗？这么许久，我终于甩脱了这个包袱，只是，为何一点畅快的感觉都没有？

是如白翎所言，我真的对她动了心吗？

可是，怎么可能？我爱着的只有梵析，想守着的也只有梵析一人而已。

大婚办的十分热闹，我也如愿成了梵析的妻，再也无需担忧那些落魍山的美艳小妖会捷足先登了。

又过几年，我诞下一女，随了我的姓，取名为胡清儿。

天劫之期早已过了许久，却未见有何动静，问了梵析才知，或是我内丹不全，修为只剩了一半的缘故，虽他也只是瞎猜，但能想到的解释也便只有此了。

白翎也不知何时与徐长卿生了情愫，在我成亲三年后二人也拜了天地。

一切安安稳稳地过着，如同民间寻常百姓家的生活，不起任何波澜。

自那日沈清淼来哭闹之后，便再也没有纠缠，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将之淡忘，除了清儿有时哭闹的时候，我会想起曾经也有一个妮子这样哭闹过，其他便都已放下。

玥历196年春的一日，我于房中小憩，院外的清儿与白翎闹作一团，似是清儿又在以她高上几层的辈分在压他。

二人闹得声音大了，我便被烦得没了睡意，刚要出门呵斥二人几句，却陡觉心口一阵气闷，那半颗已经养到圆润的内丹却是突然震颤起来。

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忘记许久的身影，有抹心酸跟着泛了上来，几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迫切地渴望见到她，就好似此时不去，我便再也没有了见她的机会……

至宫中之时，已临近深夜，自勋儿成年，沈清淼便已搬出了月禧宫，转而去了我的乐昌宫。

我熟稔地推门进入，便见已经两鬓斑白的喜竹正坐于外间绣东西，或是烛光过于昏暗，亦或者她早已老眼昏花，连续穿了几次，都未将那绣线穿入针里。

我进入时，她以为是守夜的婢子，于是抬头吩咐：“珠玉，过来帮我把线穿上……”

一句话卡在喉咙，下一瞬息一股热泪从她昏黄的眼里涌出，她颤抖着起身，似是不敢相信面前所见：“墨，墨姐姐？”

见我点头，她便如同多年前的小丫头，紧走几步扑过来：“墨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我伸手捋捋她那已经有些佝偻的背，轻轻拍着：“我这不是来了吗。”

喜竹直哭了好一阵子，才似想起了我来的用意，她慌忙扯着袖子将脸上的泪擦干净，伸手拉我：“娘娘病了，太医说可能没多少时日了，墨姐姐你快些去看看。”

我点头应着，让她于外间等着，一人推门进入。

沈清淼睡得很是安稳，有人进入，她也只是翻了个身又熟睡过去。

时间于凡世之人身上留下的印痕太过明显，便是有我的半颗内丹相护，她脸上也留下了细细的皱纹，我伸手轻抚向她微白的鬓角，触手之下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清顺。

她被惊醒，待看清是我，却是陡然愣了。

我轻笑：“丫头，不认识我了？”

她强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最终却因实在无甚力气而放弃，半晌，她颤声开口，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清脆悦耳：“你，你不是不见我了吗？还来做甚？”

我见她过了多年仍在生气，便往前坐了坐，拉起她的手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回落魍山吗？我来接你。”

一时她再也忍不下去，眼泪自眼角潺潺涌出，逐渐浸湿着枕头，她嘴角努力裂开，好使自己还可以笑得清澈：“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是吗？”

我点头：“舍不得你，想日日都陪着你……”

…………

玥历196年初夏，青玥太后沈清淼于落魍山中病逝。

此后半颗妖丹归位，天劫降。

妖后墨羽成功渡劫为妖仙，只是从此多年再也无人看见过她的笑脸……

据传沈太后殡天之日，墨羽曾于山中癫狂大哭，次日便将其葬入了落魍至深的寒洞之中，其尸不腐，墨羽也长睡于此，一百六十几年不曾离开……

《胡归》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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