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执子之手（三）

小镇并不比京师繁花，但在女儿节前夕，这个小地方也会有短暂的热闹。

街上张灯结彩，路上人山人海，有妙龄少女提着各式各色的花灯三两成行，有青衫书生手握折扇以灯谜会友，亦有荆钗妇人抱着婴儿、携着孩童共享天伦……好不热闹。

“太傅你看，那儿有个面人儿摊子！”洛仙儿拉着凌暮凑了过去，手指触了触摊子上的小猪，“好可爱！”

“丫头，四哥的银子可都是用来当回去的盘缠的。”洛舟煞风景地说道，下意识用手护住自己腰间的钱袋。

卖面人儿的小贩手艺精巧，只顷刻的功夫就又捏出一个新的小人儿来，洛仙儿觉得好奇，凑更近去看，这小人儿的样子和她……好像啊！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太傅，想向太傅求证自己的想法，可是太傅却牛头不对马嘴：“微臣的钱袋这几天都被公主挥霍空了。”

洛仙儿正想发火，哪有？明明买来的好吃的都被他们两个大男人吃光了，比如买一只鸡，他们就只留了两只鸡腿给她，比如买了一条鱼，就只留鱼尾巴给她，还只有三指并拢的大小！

就在这时，人群里适时出现一个十分英气的女声：“这位小姐看上的，就由我来付吧。”众人齐齐回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那是一个梳着高发髻马尾，一身紧身侠女装的……

“金柝姐姐！”洛仙儿喜出望外。

欧阳家世代武将，譬如不肯事二主的傲骨之将——欧阳讳莫。

欧阳讳莫，是欧阳金柝、欧阳旌旗的叔叔，也是大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屡立战功，后来大启的慧明帝便将自己唯一的妹妹——福安公主指婚给了他，二人成亲不足一年，她的父王把持朝政，欧阳讳莫因此自尽殉国，彼时为孀妇的福安公主也突然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再后来，大启被正式从地图版图上除名，她的父王建立了如今的大宁。

欧阳金柝是欧阳家的另一个传奇，传闻她十岁随父吃军饷，十六岁独自领兵镇西疆，因此西疆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西疆戎机不可破，金柝声来无王庭”。

欧阳旌旗的传奇是以后的故事了，但他此时虽无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却也有一擂到底的少年成名。

“小姐看上哪个面人儿只管取，金柝的银子够用。”欧阳金柝说完，眼神却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洛舟那边。

有行走的钱袋子，洛仙儿自然毫不客气，不过她还是很仗义地只拿了一只她喜欢的猪和一个看上去和她很像的面人儿。

“金柝姐姐，你看这个面人儿像不像本公……小姐？”洛仙儿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可爱问道。

金柝这才笑着说：“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和小姐有五分像了。”

凌暮双手搭在腹前，仔细看了看她手里的美人和猪，凑过去伏在她耳边：“微臣倒是以为，公主手里的另一个面人儿和公主更像。”

洛仙儿蹙起秀眉，认真看了一眼手里的两个面人儿，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生气道：“好啊你！你敢说本小姐是猪！臭凌暮，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是猪，却是哪个？”凌暮一脸嫌弃道。

倒是一贯叽叽喳喳的洛舟，今夜却难得地安静，他和欧阳金柝静静看着他们一路打闹着越走越远。

“不用追过去吗？”欧阳金柝先道。

洛舟才回过头，看着她说：“不用，凌暮这个家伙会好好照顾她的。”顿了顿，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继续道，“你这些年……也还好吗？”

欧阳金柝愣住了，强颜欢笑道：“你知道吗，最开始的几日，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欧阳家的女儿，或者你不姓洛，那该有多好，无数个夜晚里，我都会梦到，我及笄的那一年，你带着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上门求亲，我也会梦到，夜幕降临、洞房花烛，与你相顾无言、敛眉而羞。”她亦如他顿了顿，继续道，“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无所谓好不好，无愧于心吧。”

洛舟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而欧阳金柝却不敢再看他，只是假装看面人儿，然后随手抄起一个面人石榴，往事涌现心头——

“你喜欢什么水果？”

“石榴咯。”

“石榴多子，看来本王的丑媳妇儿以后一定会给本王生很多很多的大胖小子！”

“一定是大胖小子吗？说不准是闺女儿呢！”

“闺女儿不行，不然有本王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爹，谁家少年敢登门提亲？再说了，本王的择女婿标准也很高，怕她注孤生。”

“不对，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丑媳妇儿了？不害臊！”

“不然你还想嫁给谁？本王告诉你啊，谁敢娶你，本王就……”

“就怎样？”

“我就去你们的婚宴上闹！我……我抢亲、抢新娘！”

“好啊，你要是真的来抢亲，我就跟你走！”

“一言为定！”

“绝不后悔！”

可后来她没有嫁给别人，他也没有来抢亲，别人只以为她是为了平战乱，所以只身离京，可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他是皇子，昭安帝生性多疑，而且心狠手辣，而她手握兵权，若是他二人成婚，昭安帝首先忌惮的人就是他和整个欧阳家，而以昭安帝的手段，不出半年，他们便会离奇暴毙的离奇暴毙，因为各种罪名被流放的流放，再不然就是像前朝后裔的凌氏族人，永远活成一个笑话——乐国公凌子华？多讽刺的封号！还有从差点登基为帝的太子到没有实权的太傅的凌暮。

他们都太过骄傲，所以他们绝不想自己、还有爱人变成一个全天下最大最大的笑话！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在朝廷勾心斗角中戛然而止……

此时圆月高悬，随着咻的一声，夜空中绽放出美丽炫目的烟花。洛仙儿拍手叫道：“好！好！”

周围的人见火树银花，不由得都挤在高处看烟花，石桥上、高楼处……太傅怕人多会与洛仙儿走散，不自觉伸手拉住她的手，洛仙儿下意识反紧紧握住那只手。

突然有人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热闹极了，又有杂耍表演，又有锣声鼓点，节日的气氛一下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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