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夏,清晨的阳光斜射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青苔错落的蔓延在通往各个房间的小道,绿意盎然,别有一番趣味。
周围的房间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三两个破败的窗户耷拉在窗框上,院内的杂草疯狂野蛮的生长着,无拘无束,脱漆的朱红色大门紧紧的关闭,灰白的院墙将院内与院外分为两个天地。萧凉与热闹界限分明。
院外,小商贩吆喝的声音,过往百姓讨价还价的激烈声断断续续的响起,似乎离她很近,又似乎离她很远。
她,仅是一株生长在院内西侧房间窗户旁的海棠花。暗绿色的花盆,刻着雅致的花纹,盆身布满了细小的裂缝。她在明媚的阳光中肆意的舒展枝叶,虽然含苞待放,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努力冲散着房内的中药味。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苦味的汤汁走到挂着白色纱帐的木床旁,语气满是担忧:“小姐,是时辰喝药了。”
不久,一双白皙的手拨开了两侧的纱帐,呈现出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憔悴但仍然精致的脸蛋,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启,气息微弱:“阿墨,近几日可有京城的来信?”
听着沉闷嘶哑的声音,阿墨顿觉内心一阵酸涩,低头将眼中的雾水敛回去,轻声答到:“不曾。”
叶清听罢,眼神随即变得黯淡,幽幽的盯着窗台的海棠花,沉默良久,道:“无碍。”
随即下床向摆着海棠花的窗台走去,轻倚在窗台前的刻着精致梨花的木椅上,凝视着眼前的海棠花,叶青声若蚊蝇道:“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海棠花,你似乎从未凋谢过了,而我……”
叶青轻蹙修眉,眉间满是忧愁,微微敛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青端过丫鬟手中的药碗喝了起来,突然,叶青弯下身子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急忙用手中的白色绣帕捂住口鼻,丫鬟阿墨急忙轻轻拍着叶青的背,看着染上鲜血的绣帕,慌张急切的问到:“小姐,你没事吧!我……我立刻去找顾郎中。”
说着,转身便欲朝外跑去。
叶青急忙紧紧拉住阿墨的手臂,道:“咳咳咳……阿……阿墨,莫去,我待会便好,无须再寻顾……顾郎中来诊治。我的病我心里有数。”
阿墨无法,了解小姐的倔脾气,只好暂住脚步。
叶青抚摸着眼前的海棠花瓣,呢喃道:“我怕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也怕是接不到他的回信了。不知我送他的海棠花瓣是否仍在……”
阿墨不言,只在一旁紧抿着唇角,默默摸泪,心中替小姐担忧,要是少爷在就好了。
突然,叶青的眼神渐渐的涣散开来,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伏在桌子上,断断续续的呢喃道:“海棠花,你似乎颇有灵性,但我……估计不会看到你开花了。”
“我……恐怕是等不到……”叶青渐渐的阖上眼睑,声音越来越微弱,阿墨已经听不到小姐的声音了,她还是走了……
阿墨只觉的胸口钝痛,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顷刻之间,原本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渐渐吐露出花蕾,绽放,满室清香。
(二)
她,是院中的那一株的海棠花,却掌管着世间海棠的花开花谢,她始终记得老祖母的一句话。
从大地上来的终归要回到大地中去。
她清晰的记得十二年前,一个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女童轻轻拾起鹅卵石上的快枯萎的海棠花幼苗,捧着它来到窗台旁将其栽在花盆中。
突然,一抹嫩绿迅速的抽芽,舒展开青绿的叶子,开出一簇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女童皱了皱眉头,清澈的眼中浮起一层疑惑,轻歪着头,似乎在努力思考。思考未果,顿了顿,抿了抿唇,似是接受了眼前的景象,欢快的跑到了主,撒娇央求着父亲买来了一个暗绿色,刻着雅致花纹的花盆,将其移植到新的花盆中,悉心照料培育。
叶家曾经是平阳县的数一数二的商户人家,但却并非是土生土长的平阳人。叶家叶渊虽为商人,但俊郎非凡,学识渊博,为人谨慎,通身自有一股儒雅的气派。叶家主母宋琳秀雅绝俗,才华出众,温婉大方。
叶渊与其妻更是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但叶家人口单薄,儿子叶天一岁便夭折了,最后只有叶青一个女儿,集百般宠爱,却仍养成了玲珑剔透的心思。
但三年前,叶渊出海经商遇难,其妻宋琳悲痛欲绝,随即病重离世,而叶家偌大的家产在追债中消耗殆尽。人走茶凉,叶家的仆人大多被小姐叶青打发离去,仅有丫鬟阿墨和守门的老管家坚决留下照顾从小体弱的叶青。去年,和蔼的老管家与世长辞。
尽管身为一株海棠花,但她仍清晰的知道,若非十二年前的栽培之恩,脱离大地的她只能在烈日的烤灼下渐渐枯萎,丧失生命。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调动着自身灵力,顷刻之间,四海之内的海棠花迅速成长,抽出新芽,舒展枝叶,含苞待放的海棠花瞬间吐露出花蕾,肆意绽放。
一簇簇不和时节绽放的海棠花惊讶了世人,引得行人驻足。
一刻钟后,她,迅速的枯萎,衰败下去,泯灭成一颗颗细小的尘埃,再难寻踪迹。
(三)
脱漆的朱红色大门被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男子身穿水墨色长衫,褶皱明显,沾有灰尘及稍许泥土、头顶梳得整齐的乌黑发髻也因长途跋涉显得凌乱不堪,清秀的面孔在太阳的照耀下仍显出完美的侧脸,一双沾上灰尘的修长的骨节分明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头,难以掩饰的贵气四散开来。
阿墨身着一袭白衣,胸间别着一枚白色的绢花。怀抱一个黑色的墓牌,双眼通红地倚靠在主屋的门框边。
阿墨看着贵气逼人的林逸,面带怒色质疑道:“林公子,苟富贵,即相忘。事已至此,你还回来作甚?”失魂落魄的呢喃道:“小姐去了,小姐精心照料的海棠花也凋落了。可当时你在哪里,三年来连封信都不曾回过。”
林逸看着叶青的墓牌,不再言语,任由丫鬟阿墨的怒骂,仅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快步走到丫鬟旁边,夺过阿墨手中的墓牌。
林逸轻轻抱着怀中的墓牌,抚摸着手中的墓牌,跪在叶父叶母的墓牌前,颤抖着说道:“义父,义母,子毅有罪。未曾照顾好青儿,辜负了你们八年的救命与培育之恩。”
“如果三年前,我受伤失忆后,早些自己派人去寻求我的经历,而非听信京城林家的只言片语,青儿也不会苦苦等我三年。”
三年前,林逸独自游学进京赶考,高中状元,晚间的盛宴,圣上却乱点鸳鸯,赐婚林逸与婉和公主,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公主。林逸当场以与青梅竹马有婚约,当场拒绝,惹怒圣上。
突然,宴会上出现一群黑衣刺客,在假山旁,林逸舍命保护陛下,以身挡剑,却遭暗算,头撞到旁边的假山,醒来后,忘却了前尘往事。
之后被京城林家认祖归宗,多次派人查寻失去的记忆却都无果。
若非两个月前,远行前叶青赠送的海棠花瓣,竟生出嫩绿的枝叶,奇异的绽放,他也不会在一瞬间忆起前程往事。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逝去的永远不会都只能是擦肩而过。
林逸抱着叶青的墓牌冲到院内叶青的坟墓前,整日不吃不喝,失魂落魄,浑浑噩噩。
林逸再次醒来时,面带青色,双眼通红。他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一切都过于真实,真实到让梦中人甘愿沉溺,不愿苏醒,仿佛叶青仍在身旁。一幅幅旧日画面闪过脑海,都恍若昨日。
他忆起幼时叶青稚嫩可爱的脸庞,捧着海棠花的花盆,欢快的说着:“林逸哥哥,这朵海棠花好甚奇特,竟然能常开不谢。而且还颇具灵性。”
他想起了离别赶往京城时,叶青红着眼眶,伸出白皙的手,于门前折下了一枝青葱柔软的柳条递于他手,并将怀中折叠整齐的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的青色绣帕递于他,朱唇轻启:“远行勿忧,珍重!”
勿须拆开他便知道里面是一枚粉色的海棠花瓣,取自她屋中最珍爱的海棠花。他望穿她眼中的不舍,却神情坚毅的道了句:“男儿志在四方,胸怀天下。重返故地,定赠卿满院海棠,十里红妆。”随后,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去。
梦醒时分,那一刻他下了个终生不悔的决定。
几年后,平阳县出现了一名满头白发的男子,不知姓氏,不知来路,苍白的头发与俊郎的容颜却格外的和谐。男子不顾流言的买下了平阳县因闹鬼而荒废已久的叶家大宅。随后,男子购进满院的海棠花,不久便以十里红妆迎娶叶家千金叶青,一时间十里红妆冥婚轰动全县。
世人皆言:“离别赠海棠,相思断魂肠。黄泉天地隔,别易逢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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