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出诊

凌星辰第一次单独出诊，是在十七岁的暮春，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百战百胜却远驻边关没有皇帝召令不得擅自入京的镇北王。

“星辰，星辰！”急促的敲门声和粗声粗气的呼唤让名唤“星辰”的少女从睡梦中惊醒，差点以为是宅子失了火。睁眼后发现并无异样，她不耐烦地掖着被子蒙上了脑袋∶“大清早儿的，大惊小怪什么？莫不是撞了鬼？”

“人家在门口候了两个时辰了，撵也撵不走，”门外的人甚是苦恼，语气中尽是无奈，“偏说要见凌神医，不见就不走，你快起来想想办法，好歹把他们糊弄过去！”

“都说了我爹不在！”凌星辰拉开被子，扯着嗓子冲门外喊∶“要见凌神医，让他们自己去寻罢，我这里没有什么神医！”

“你从小跟着凌神医研习医术，怎么着也算半个神医了，”门外的人依旧不依不饶，“你就起来胡乱开个方子，把他们打发走呗……”

“呸！你怎么不去！”凌星辰一下从榻上弹起身来，“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人命关天的事情，如何能乱来？要是开错方子医死了人，我有几条命去赔？”

话虽这么说，少女还是怒气冲冲地扯开被褥下榻来，随手挑一件衣裳换上，梳洗一番后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身短装身背长刀的少年名，唤许奕，见她肯开门出来，立马赔着笑脸讨好∶“我又不通医术，如何看病救人，我若有法子，哪里还敢叨扰你呢？”

凌星辰瞅他一眼，摔上门径自下楼去，许奕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楼下正门前站着一干人，见她下楼，弯腰便拜∶“凌神医！”

“诶——别别别！”林星辰连忙摆手，开门见山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医，你们找我爹何事？”

“鄙人在此等候已有两个时辰了，”为首的男子满面笑容，林星辰心内不禁诧异，此刻正是清晨，难不成这帮人半夜就候在自家门口。

见她愣神，男子补充道∶“我们家王爷久病不愈，听闻凌医师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术，特地前来求医……”

“对不住了各位，”凌星辰回过神，将方才下楼时想好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你们来得不巧，家父今日刚好外出寻药，不在医馆，要不改日……”

“这位姑娘，”男子打断她的话，“你可是……凌神医之女？”

“我？”林星辰心中咯噔一下，随即磕磕巴巴道∶“我……我不过是帮家父在医馆打杂，不会治病……”

偏生她自小便坦诚，最不会撒谎，说话间脸已然红到耳根也不自知，看得许奕在一旁捂着嘴憋笑。

男子并不在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既是如此，姑娘一定也是精通医术之人，凌神医不在，今日便先劳烦姑娘为我家王爷医治顽疾。”

“我……我真不会治病！”凌星辰又是摆手又是连连后退，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我生性顽劣，并未跟从家父习得医术，人命关天，开不得玩笑！”

“凌姑娘说笑了，”男子面不改色，“早就听闻凌家世代行医救人，神医的女儿，又岂能不通医术？人命关天，医者仁心，还请姑娘莫要再推辞。”

“这……”凌星辰张了张嘴，却被男子一席话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懊恼地在心中暗骂一句“可恶”，叹了口气道∶“你家王爷所患何疾？烦请你们领他先移步至我家医馆内，我稍后便去替他诊治。”

男子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闪身让开∶“不必麻烦了，我们早有准备。”

凌星辰刚准备转身，还没来得及推门，就被眼前这一幕唬得愣住了神∶只见那男子身后，赫然出现一套事先备好的车马，光看外观，便知道价值不菲，凌星辰一转眼珠，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个穿着简单的人来头不小。

“没想到居然是有备而来！”凌星辰暗自叫声“失算”，尴尬的表情在脸上僵了片刻，随即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来∶“我家的医馆很近，就在正街，不用乘车……”

“凌姑娘多虑了，”男子微微颔首，脸上彬彬有礼的笑容在凌星辰看来却是如此这般的气人，“我家王爷行动不便，在下便专门备好车马，还烦请凌姑娘随我前去王府去诊治。”

凌星辰站在自家宅子门口，目瞪口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憋出一句话来∶“等我稍作准备……”

男子弯腰拱手，模样显出十二分的真诚∶“多谢凌姑娘。”

凌星辰拧着一张脸走进自家宅子，许奕跟在她身后，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能冲门外的人抱了个拳，便急冲冲地从门缝儿里挤进去，并顺手替她掩上了门。

“我就纳了闷儿了，别人看病都上医馆去找，怎么还有人找到我家宅子上来？”少女站在院中心叉着腰，好生气恼。

许奕连声附和∶“我也觉得奇怪……”

“你奇怪什么奇怪！”凌星辰一听到他开口，就如同白捡了一个出气筒一般，扭头冲他一顿连珠炮儿∶“我还寻思是不是你把他们领到我家门前来着！”

“冤枉啊！”许奕大声叫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这大清早儿的刚来就看见你家宅子前围了这么大一帮人，瞧着这阵仗还以为要挑事儿呢！我就寻思凌神医平日救死扶伤，最受百姓爱戴，也不可能得罪什么人，上前一问才知道是要找他看病，说什么也打发不走，我也是无奈之下才搅了你的好梦，本以为敷衍几句就行，哪知道他们这么能死缠烂打，刚才你也看见了，人家是不见神医不罢休，如今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凌星辰朝门外一瞥，赌气似的哼了一声，进屋翻箱倒柜∶“还讲不讲理，请人治病居然要人亲自上门儿去治！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

许奕好脾气地上前帮着她翻找∶“罢了罢了，人家又不是不给钱，就当出去散散心也好！”

“看见他我就来气！”凌星辰把嘴一撇，“再说了给不给钱是小事，我们凌家世代行医救人为的又不是钱，我凌星辰是那号儿见钱眼开的小人么？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王爷，要想在家治病，为何不请御医？”

“哎哟！这不是好事儿吗？”许奕有些好笑地哄劝着她，“这全天下的医师，谁还像你们凌家一般有这么大名声儿？人家王爷放着御医不请，大老远跑来求你，传出去多长脸哪！”

凌星辰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双眸一瞪∶“那要不你替我去？”

许奕自知多嘴，立马收了声儿，沉默片刻后，有些试探地问道∶“话说，你可曾听说过……”

凌星辰一面收拾，一面抬眸看他，示意他有话快讲。

“可曾听说过镇北王？”

凌星辰握着药瓶的手在半空中一顿∶“谁？”

“镇北王！”许奕加重了语气，“就是坊间传闻战无不胜保卫边疆的镇北王！”

“镇北王？”凌星辰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可是那个世代为朝廷守卫北方边境的异姓封王？”

“正是正是！”许奕忙不迭点头，“据说是开国功臣的儿孙，世世代代戍守边关，劳苦功高，才因此封了个镇北王的名分儿。”

“我可是听说这镇北王当得实在憋屈，一身功名反倒招来朝廷忌惮，无召不得入京，一辈子只能守着北方的残阳孤雁度日，还不如咱们普通百姓来得快活自在！”言语间凌星辰打开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瓷瓶，吸着鼻子嗅了嗅，“话说回来，你突然打听镇北王作甚？莫非你心血来潮也要去守卫边关？”

许奕好笑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你可别拿我说笑了，就我这般模样，如何能保卫边关？说起镇北王，是因为我最近得了消息，说他从边疆回京了。”

凌星辰抬头，眉眼间有几分讶异∶“回来了？”

许奕瞟了一眼门外，凑近她耳畔道∶“前两日我上街去，只见满街被围得水泄不通，我说怎么回事儿，一打听，都只说是边疆的镇北王回京了，大伙儿正赶着看稀奇呢！”

凌星辰来了兴趣，脑海中依稀勾勒出一个饱经风霜沧桑却不乏威严气势的老将军形象来∶“那你可瞧见镇北王是哪般模样？”

“人太多了，压根儿看不见，”许奕不无遗憾地咂了咂嘴，“早知道我也挤上去瞅上一瞅！”

凌星辰收好最后一瓶药粉，合上同父亲外出行医时常背的小木箱∶“一个无召不得擅自入京的异姓王爷，不声不响突然就进了京，想必是宫中有何要事，圣上降旨将他从边关召回来的罢，”随即有些不解∶“你与我说这个作甚？他进他的京，与我何干？”

“不过是想提醒你路上小心罢了，”许奕手忙脚乱地替她盖上药瓶盖子，“刚才门外的人也说自己家有个什么王爷，我是担心你这性子，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家……”

“王爷又如何！”凌星辰背上药箱，眉心微蹙，“明明是他有求于我，况且我一个医者，治病救人，哪里就能得罪了他！还是说……”苏绮年冲门外递了个眼色∶“你疑心他们是镇北王府上的人？”

许奕被问住了，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憋了半晌，挠头道∶“不管是谁的人，行事也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知道了，”凌星辰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我走以后，医馆儿那边就只剩我娘一人了，还烦请许兄你帮忙照看着点儿！”

“放心吧，”许奕收拾着柜中被凌星辰洗劫一番后留下的一片狼藉，“医馆那边有我，你快去快回！”

凌星辰略一点头，站在门内扯了扯衣裳，又捋一捋头发，从容地打开门，冲男子一笑，脸上已不见半分抱怨神色∶“诸位久等了，走吧。”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落在药箱上时，唇角上扬，在凌星辰面前闪出一条道来，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劳烦凌医师，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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