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深不寿

自慕容忌出征后，本该下月初八过生辰的，奈何为战事奔波，想来也是无暇顾及了。

我备了些礼物，外加多做了几件衣服，遣啊剑送去，啊剑本不愿离开我，拗不过我的苦苦哀求，最后答应了。

送啊剑离开的那日，天空下起了雨，雷声不断。

雇了辆马车，车上备了银两和吃食，啊剑戴了顶草帽，颇有些江湖侠士的风范。

“啊剑，你跟在我身边好多年了，从未离开过，我在上京很好，你只管去无需担心我，还有帮我多多照看忌儿，他虽然武功不错，可战场刀剑无眼，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我含着泪对啊剑说着。

救他的那日，天空同样也下着雨，他说自己失去了记忆，不知家在何处，身边总是带着一把剑，我便给他取名啊剑，跟着我姓楚。

啊剑向我抱拳道：“夫人，路途遥远，我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没了啊剑在身边保护，晚上记得让婉娘关好门窗，上京乱尽量少出门，啊剑这就走了，您保重！”

我唰的一行清泪便不争气的流出来了，双手握着啊剑的手哭泣着，无力的点着头。

啊剑笑了，那是我第三次看见他笑，笑容很温暖。

看着啊剑的马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抽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啊剑，我求你去保护我的儿子，最终还是欠了你太多，这份恩情，来世再报。

几个月的时间已过去，转眼便入了秋。啊剑不在，啊秋也走了，宅子里便剩下了婉娘和张叔，还有几个小丫鬟。

这一日，我本在院子里摘花，婉娘和张叔乐呵乐呵的搬着新进的盆栽，俩人不停地商量着摆在哪儿好看些，意见不同时，争吵不休，我无奈的笑了笑，若是这俩人年轻，恐怕得打起来了。

刚摘了不少，忽的听见敲门声，我差张叔前去看看。

算是结束了俩人的争吵。

是慕容沉过来了，他身着素衣，手持一把折扇，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

我急忙起身迎他，笑道：“你怎的有空过来了？”

“我想念啊瑶的手艺了，所以招呼都不打便来了”慕容沉甚是随意，说完便进正厅坐了下来。

我紧随其后，婉娘上前倒茶，我坐了下来，接过丫鬟手里的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示意慕容沉尝尝。

过了一会儿，慕容沉突然开口：“啊瑶，让忌儿上战场实属无奈，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希望啊瑶为此误解我”

“慕容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说的随意，万一他回不来了呢？我该怎么办？我是一个妇人，只想过个简单的生活，可我忘了你是一个帝王，忌儿终究还是逃不过”

我并不气愤，只是无奈罢了，不求母凭子贵，只求万事顺利，还有儿子一生平安。

慕容沉垂下了眼眸，我又有些心疼，怕是我刚才的话伤了他，不忍道：“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也并非怪你，就像当年，我不顾一切的去爱你，你不也是许了我此生最大的承诺吗？”

隐约觉得慕容沉有些不对劲，他今日过来定不会只讲派慕容忌出征这件事，若是顾及我的感受，他也不会派慕容忌去了，又何等到今日再来与我讲分明。

“啊瑶，是朕对不起你”慕容沉紧紧抱着我说道。

“你对不起我什么？这些年，我生活在外，你宫里纳了多少个美人妃子，我都视而不见，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索性不去你跟前添堵，忌儿此次出征为国杀敌就当是锻炼自身罢了，我又岂会与你大闹”

我的眼泪又再一次忍不住的流了出来，抱住他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

“啊瑶，我不得不娶她为后，她是楼国的公主，楼国愿与我朝修好，但条件是代宁公主必须入主正宫为后”

我不禁好笑，声音略有些颤抖：“啊沉，你娶了她，那我算什么？”

不知为何，心这里很痛很痛。

“来人，上纸笔”慕容沉突然怒吼了一声，随行的公公立马递上纸笔。

我当即大喊：“慕容沉，你当真要休了我？”

慕容沉看着我泪流满面，心里一狠，提笔写休书。

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不承认这封休书，你休想休了我”

不一会儿，一纸休书已写好，慕容沉扔在了我的面前，我看着白纸黑字，双手忍不住颤抖，甚至不敢直视。

“我慕容沉，今日休去妻子楚氏，从此各不相干”慕容沉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远远的听见了一句：“传朕旨意，从此再无皇后楚瑶”

我无力的趴在地上，婉娘一脸心疼，张叔更是忍不住擦眼泪，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慕容沉也守不住了。

之后的几日，我精神恍惚，整个人仿佛像换了个人一般，足不出户，躲在房间里流着泪。

婉娘忍不住的跟着哭泣，直道我命苦，张叔仿佛一夜之间也苍老了。

我已经三日未进食，张叔和婉娘拎着饭菜在门外跪求，我心灰意冷，依旧坐着。

“夫人，您就吃一口吧，哪怕就一口啊，您身子不好，可不要想不开啊”

婉娘恐怕是第一次见我如此，害怕极了，哭着说道。

慕容沉，你好狠啊，我不要休书，我只要你，哪怕无名无分，哪怕无法相守，你心里有我，承认我是你的妻，便好。

可如今，你一纸休书休了我，我在乎的是这一纸休书，又不是什么名分，你又何必做的这么绝，大不了我不做皇后，我也不要这一纸休书！

就像曾经，世人道我是妖，请求你废了我，可你为了我不惜与朝臣，还有这个天下作对，为了你，我又如何在乎这个后位呢？

果然，又过了两日，我病了。

婉娘怕极了，张叔转遍上京，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我的病情并没有丝毫的好转。

眼看中秋即将来临，婉娘和张叔日日吃不好，夜夜睡不踏实，总是紧张不已。

我总感觉自己要死了，躺在床上，泪流满面，不愿吃东西，也不愿喝药。我还记得那日送慕容忌前去出征，对他说，若能活着回来，便亲自去迎他，可不能食言。

后来，婉娘以这个要挟我，索性我便吃了东西，喝了药，总怕慕容忌还未回来，我便死了。

我朝迎娶楼国代宁公主，定在了中秋后两日，我不曾言语，只听着婉娘说话。

我一直养病，期间确实没有听见废后的圣旨，应该是迎娶他国公主后，再下旨废后吧！

那封休书被我挂在了房间里的屏风上，日日起床便能看见，也不过是见一次难受一次罢了。

今年不知为何，比往年早了几日，身子开始出现疼痛，如同爬满了蚂蚁一般，头发瞬间苍白。

婉娘看着我一头白发，泣不成声：“夫人，中秋未到，您竟然白了头”

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身上疼痛了两天便不再痛了，正值中秋当日，我看着苍白的头发，盯着梳妆台上的琉璃珠翠，纠结着不知戴哪支好。

宅子里又添了三位丫鬟，婉娘和张叔算是松了口气，见我不再喊疼，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然就算跑断腿也要把上京所有的大夫请来。

婉娘带着丫鬟们做了月饼，我看着她们忙碌进出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一头白发，苍白的面庞，谁又能相信当初风姿摇曳的我如今这般鬼样子。

齐王府差人送信，说是王妃这几日便要生了，我不能亲自出面，便让婉娘前去，算是替我看看，顺便帮些忙。

慕容忌不在，张绣头次生总是慌的，婉娘帮人生过孩子，有她在身边帮衬，应该能保张绣母子平安。

原本定了中秋过后两日，迎娶楼国公主的，不知为何，代宁公主提前几日偷偷入京了，我想，慕容沉应该是知道的。

百姓们期待看的迎娶场面怕是要失望了，听闻公主早已入京，一阵唏嘘过后，便一拥而散了。

我正睡得迷糊，婉娘差人过来，说是张绣生了个儿子，慕容沉非常高兴，当场便下旨赐他世子爵位，并赐名，慕容至。

我本想过去看一眼，瞧着自己一头白发，便作罢，让人送了些礼物过去表心意即可。

却不成想，一个月后，张绣亲自携子登门，我让婉娘盘起白丝，依旧插了一支步摇。

看着奶娘怀里的慕容至，我的孙子，当真心里喜欢得紧，随口问了张绣一句：“你怎想着抱至儿过来的，九月天气微凉，雨下完湿漉漉的，难得你有心专门跑一趟了”

“母后，原是妾身身子不大好，王爷书信一封，妾身想着母后还未瞧过至儿，便亲自来了，说是带孩子出去透口气，无人知晓妾身来此处”张绣无奈的说着，顺带多瞧了我几眼，继续道：“母后，多日不见，您怎的白了头，可得保重身子啊”

“无妨，大不了沉埋地下罢了，我大病未愈，还是不抱他了，免得过了病气”我应付了这会儿才惊觉身子好累，略有些支撑不住，婉娘急忙扶住我。

这些张绣自然看在眼里，又道：“母后可得养好身子，王爷说了，十月大约能结束战事，到时便是凯旋归来”

十月，慕容忌终于要回来了。

张绣瞧着我，感慨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配上一头白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她的样貌在上京是无人能及，怕是伤心透了才会一夜白头吧！如此美人，可惜了。

送走张绣后，我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婉娘急忙喊人：“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张叔急忙去请大夫，途中碰到了太医院的柳太医，原本张叔请的是城西的王大夫，可王大夫走到了半路，突然想起有事未做，死活不愿跟着张叔走，这一幕恰好被柳太医撞见，柳太医表明身份后，愿意跟着张叔去救人。

当柳太医看到床前年轻的女子满头白发时，把了脉后，直摇头叹气。

婉娘急忙问：“大夫，我家夫人如何？”

柳太医摆摆手，道：“想必是多日来心里郁结，刚才又急火攻心，恐怕……”

“恐怕什么？你快说呀柳太医”张叔慌忙问道。

我迷糊中听到了张叔说了句柳太医，难道是柳舟山，他医术高明，是太后的专用太医。

我的手摸索着，缓缓的睁开眼睛，侧脸看了眼柳太医，确确实实就是柳舟山。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柳太医，慕容沉如何？身子可好？”

柳太医一听到我直称陛下名讳，不禁再次打量一番床上躺着的我。

只见柳太医略有些慌张，“您……是……是……皇后……娘娘？”

我点了头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柳太医扑通的一声跪了下来，“参见皇后娘娘，请恕微臣眼拙，还请娘娘恕罪”

我示意婉娘把柳太医扶起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个大概，替我修书一封呈给慕容沉，我有话对他说”

我强行起身，婉娘研磨，我提起笔写下这几日的不舍与思念。其实，我自己也隐隐有些感觉，我离死亡不远了，不知道死后还不能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

过后的几日，我一直躺在床上，睡到何时，何时便起身吃东西。

柳太医带着书信，呈了上去，未见回复，不晓得是不是到了慕容沉手里，我等了好几日，不见回信。

果然，十月一到，立后的圣旨下来了，楼国代宁公主封为右皇后，而左皇后便是我，不过这得在我死后。

我笑了，笑得很苍凉，不过是一个位分而已，我看重的是那封休书，既然休了我，我从此不再是皇家人。

我这几日好生养着身子，因为中旬慕容忌便要回来了，我想家了，我想回去了，真的好累。

那一晚，我睡得甚是踏实，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见时空转换之门被打开了，组织上亲自来迎接我，他们对我说，任务完成了，欢迎回来！

我还能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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