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简单的成功与否定义,人生的这几十年对我们天神实在算不上什么。
可东君总是这样,他多情而细腻,总是感慨一些转瞬即逝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只雁,有时是一坛酒,有时是一个人。人世间总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我虽看得不甚明白,却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长吁短叹。
他道他无愧于心,现在想来则并非全然无愧:一愧蜀中百姓,二愧河北军民,三愧关中乡亲……四愧于我。
他道他食言了,当年以信誉作保,说什么一定善待我们,保护我们,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而那些承诺和作誓也自然成了空谈,现下想来颇为可笑。
今日是元日,与冷峻的大兴不同,此时蜀州东亭仍是鲜活潺潺的水流,大红的纸莲由着小娘子和少年郎们写好了祝祷小心翼翼地放于水面,不知哪里的微风轻轻拂过桥下,荡漾了一池的花浪。
而静立于桥的那人却不知回忆着什么,一身红衣依在栏处,面向北方的绿生生的柳树仰目不言,一片热闹的红里反倒显得寂寥。
我拢拢怀里的袍悄悄上前。
其实并不晓得如何安慰他,亦一时没想出该怎么开口,遂悄悄走近,跟着他一起在桥上吹冷风。
最近可谓忙得脚不沾地,下头递上来的户口,粮草,钱币和军械今日方打理清楚,好容易事情做完,阿兄方匆匆来到此处赏景。
可惜热闹已褪了泰半,这时赏景是算的迟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叫我?”
阿兄已回过神来,冷冰冰的大掌贴向我红扑扑的脸蛋,乍地变色。
我清楚地听到他“嘶”了声,皱眉来回探着我的额心:“糟了,发热了……”
本是给他送来的袍却裹到了我的身上,一片嗡鸣声中大兄不由分说地将我背上背,隐约中听他焦急地喊了声“快去叫医士”,便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头打了四更,满屋子都是苦涩的药味儿,不远处有人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只消轻轻一动,便能听到耳朵脖子周遭扑通扑通的心跳。
“不可再如此了,”有人叹一口气,声音听着像是最近投奔来的那位孙道士:“劳心费神还染上风寒,一着不慎拖成心疾也是常事……大王,这孩子年纪尚轻,您不若还是劝劝他罢?”
那个拜见我第一面就瞧出我通宵了好几日,苦心劝我须好生歇歇的孙道士。
另一人点点头应了下来。
大约说完了,矫健的脚步声远去,颀长的红掀帘入内,朦朦胧胧能看到是阿兄的身形。
他自我身旁坐下来,盯了我心口好一会儿。
方道:“虚弱得本神都露出来了……喏,没想到我家玄冥也有怕冷的一日,真是有趣。”
咦?
什么本神?
我好奇之际探向心口,冷不丁一道凉气没入指尖,冻得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上方却笑起来。
窸窸窣窣间听到珠子的声音,被里的腕串上温凉的什么,有人轻轻俯身抚着我的脑袋道:“阿劼不怕,有我在呢。”
暖和的什么流向我的四肢百骸,汇于心口最冰凉处,我只觉身体如魂魄回体一般地舒适,视物渐渐清晰后,正对上大兄慈爱柔和的脸。
“我没怕,”我不晓得如何回他,手中摩挲着腕上新带上的木患子:“此珠可是你随身之物,你珍爱得很,怎的舍得给我戴了?”
我可晓得这木患子乃是那位元德太子的本神。
大兄却只低头看着我的腕,看着看着忽而一笑:“珍爱之物戴于珍爱之人身上,舍得。”
嗯……这个,我只是调侃一下罢了,这下该怎么回来着?
我思索过我记忆里所有的情话,发现除过“好爱大兄”“大兄真好”之类幼稚的答复实在乏善可陈,对方眈眈的盯视下慎重点头:
“然。”
“然?”
大兄本是期待的眼睛瞠了瞠,十二分的疑惑。
瞬息悟到了什么,大兄有些被打击到地转过身,对着空气深呼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再呼一口……三个呼吸平复下来,宽宏大量地摆摆手。
转过来依旧是和蔼可亲的笑:“是我的错,你尚小,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幸好我还小,不然都不晓得怎的应付过去。
我自认为躲过一劫平复下来,手里的木患子不知不觉已被我拨弄得汗湿。
大兄未作计较,转身取来那碗煎好的药,哄三岁小孩子似的舀了一勺吹吹:“啊—”
本人已不是三岁小孩了。
我腹诽着张嘴抿了口,那毒药似的汤水不晓得添了什么鬼东西,只一口便苦得我天崩地裂面容扭曲,眼眶一酸,咸涩的泪便吧嗒吧嗒滴到碗里。
太苦了,那臭道士和我也没仇啊?
我寻思着和孙道士这月余来为数不多的交情,边流着泪边喝那味道奇怪的药,一口又一口下去,到碗底时舌尖嘴巴已苦得麻木。
大兄完成了亲自照顾我的使命,甚是满足地揉揉我的脑袋:“阿弟好乖。”
好像不乖就可以不喝似的。
我可不敢忘记十六岁那年因为受伤没喝药被大兄满院子追着打的先例,即刻仰头乖巧一笑:“一点都不苦,下次还要阿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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