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徐徐醒转,眼前灯火寥落,略显昏黄。她迷迷糊糊自床上坐起,摇头晃脑,再待定睛细看,眼前,赫然是一间小禅房与一条灯火昏黄的地道。禅房内除去几盏灯与一四四方方的书桌,便全是经籍典藏。灯下,李凡小鱼三人挑挑拣拣,经籍零零落落洒了一地。再细看三人,只见他们衣带散乱,其上血痕斑驳,狼狈不堪。那吴山水更甚。然而他尘土满面却紧盯一书,时而惊惧时而疑惑,不知有什么能引起他这般。
“玄冥”小鱼忽而腰酸,正欲抬头起身舒展身子,却见玄冥自床上而起,两眼惺忪。
话落,小鱼本欲起身探看,然而却见李凡自他身边擦肩而过,坐于玄冥身边。他忽而失了力气,眼神落寞,身子只得借起势挪了挪,复而又坐下。倒是那吴山水,抬手,而后腾地起身落于床边,眼含关切看她,待听二人说话。
“多久了?”她好似平常自睡梦中醒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只知是第二日,却不知何时。”李凡应了她便不再续说,而是蹙眉眯眼,眼中噙着关切看着她。
“那他们,定已经离开了。”听完他话,她忽而将美眸转至一处,眼中却了无神色,自顾思忖起来。须臾,她缓缓站起,直是目视着那入口,提步缓缓挪去。在这般情境之下,她却出奇的语调平静,面色亦是毫无波澜。三人过往也是从未遇到这般情形,俱是呆立原地,毫无应对之策。
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平静的可怕!她挪的缓慢,似是丢了魂的行尸。
小鱼看她,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那握紧的拳头因极度用力而兀自颤抖起来,表面毫无血色尽是苍白。心里五味陈杂,脑里翻江倒海,喉头千言万语。他抑制住冲上去劝慰她的冲动,直是立于原地不动,转头看着李凡。那吴山水见她模样,亦是不动,在那惴惴不安。忽而,李凡猛地起身提步站在她身前,而后双手前伸搭在她手臂之上,阻挠她道:“玄冥,时候太短了,他们极有可能还未走,越到此时,越要沉住气啊。”他强舒眉头,尽力使眼眸噙着温柔,而后正视她的眼眸。话语中也透着浓浓的柔情。这种事究竟对她造成多大的创伤,他一直不敢去想。
“他们已经离开了...相信我。李凡哥...真的...不然...他们还想怎么样,他们...还能怎么样?”她语调渐现波澜,低首颦眉,直在那摇晃着头喃喃自语。
“我们...不能赌...赌不起了...玄冥。”他本竭力使语调平静以此在她面前维持一个坚强可靠的形象。其实,他早已无数次希望这便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几个时辰的梦。何人能够坦然面对这个鲜血淋漓的现实?然而在此时,他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那竭力遗忘的千思万绪,如潮水般涌入。于是,他拧眉凝眼,嘴唇紧咬竟渗出了血。此时他心如刀割般难受。
“是我不够强,是我太过无能。才会接连失去,才令她如此伤心。”浓烈的自责与自我否定倏忽倾巢而出。他就算花上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面前玄冥的模样。
他将玄冥拥入怀中,玄冥的眼泪似洪水决堤喷薄而出。她失声恸哭,比她十六年流的泪还要多。
“他们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会放过主持的,他们都已经死了,他们怎么可能对一个死人下手...”她自语,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小小的屋子,仅有她的呢喃,还有红了眼的三人。
度日如年。四人只是翻书,只有书,才能令他们暂忘伤痛。
第三日,清晨。四人一夜无眠。
“玄冥”李凡低沉的语调刺破了此时的静谧。他偏头却未看她,只是低声喃喃。“我循着地道搜寻,尽头亦有一口,是密室出口。它通往山腰。自那处离开,复而回返,应该能安全些。”
“玄冥?”她感到玄冥不动,眼色无神正兀自发呆,便又唤她一声。第二声入耳,她方如魂魄入壳,而后徐徐站起。她因昨日一夜未眠,实已心力交瘁,遂身体只在那打颤摇晃。看罢,小鱼与吴山水皆皱眉抿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而后上前作势要扶她。
“总是要面对的,逃避不了的。”她兀自摆了摆手,动作随着走近越来越颤抖,那憔悴的俏脸之上却噙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四人行至出口处,李凡前于一步将那口打开。那口一开,灼灼日光便自那口处涌入,地道渐变得清晰可见。四人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正直四月,春意盎然万物复苏。鸟忽来又去叽喳不已。春草嫩绿,那杂草随之浑水摸鱼。枝上枯叶散尽,树下落叶零落。庭院、戒房、禅房、石桌,一直在那历尽风吹日照。然而你若细看,却总觉少了些什么。原来,此时应该有晨钟晓鸣与僧人的絮絮叨叨。而后你忽而也会觉得多了些什么。不用细看便能看到——那躺着的,坐着的,挂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那地上遍布斑驳绚烂干透了的的血痕。
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一声呼嚎突兀而起——声嘶力竭。三天来,吴山水脑海里无数次浮现过即将面对的情境,他疯狂地自我安慰着,逃避着。他也曾崇尚这个江湖。所谓江湖,不就是那个无拘无束,有情有义,潇潇洒洒,明明白白的江湖么。他依稀记得第一次面对的尸体——一只鸡,那时他战战兢兢,最后总算是触碰了它。它还带着残存的余温,把他吓得掉头便跑。那一夜,他辗转反侧,又是惊惧又是兴奋。而今日,这是他第二次面对尸体——无头,正坐,呈巨人观!他胃海翻腾,躺于地上直打着滚。“这个江湖,其实是个死亡随行,身不由己的江湖。”他想着想着,早已经泪流满面。无数残酷的事实在此刻汹涌而至,那日的梦魇渐侵蚀了他的内心,跃然笼罩于他的脑海。他的泪渐已流干,气已喘尽。浓浓的自责又随之而来。头痛欲裂使得他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此时,只有疼痛能让他挥去心中的阴霾。
而肉体的疼痛,相较于内心的苦痛,在此时,对他而言真算不得什么。
江湖中,很多人永远都无法了解。四人是凭着什么将尸体拖入柴垛之上。十六岁的他们,是凭着什么眼睁睁看着尸体在火中化为飞灰,就像他们永远只会欣羡于雄鹰在搏击长空的豪情,却永远无法体会雏鹰在即将落地时的高飞。
因为他们仍在憧憬江湖,却不知道——江湖,是要死人的。
山,还是那座山,郁郁葱葱,横亘连绵。人,还是那些人,堆堆坟冢,悠悠而眠。于他们而言,时间做碗,书做汤,每日在那树下灯下,抚慰着心中的伤痛。时间飞逝,白驹一隙。此时,已是五月中旬,气暖且湿,花繁叶茂。庭院中书架下。四人自于密室中翻阅典籍,便觉典籍玄妙,涵盖众多。众人遂久居于此,翻书阅卷,不贻误一刻。
李凡一身简约洁净,潇潇洒洒。他扫视众人,而后目光落于一处,道:“此处典籍杂糅繁乱,我大致区分辨识,约四类。”他提步站于书架下,抽出一书道:“佛经及主持所写参悟。”
而后他行至另一架下,扫视众人道:“机关术及主持所写参悟。”
语罢,他伸手指向一处,又道:“还有,寺中人所修道法天罡道及参悟。剩下的,便是——”他且说且踱步,片刻后便立于吴山水身前,而后自他怀着抽出一书,那书有厚厚一摞。他将书置于手中,然后翻开。只见那鼠蚁蛇虫,飞禽走兽,奇花异草,一幅幅跃然于纸上,其后随着些文字标注。他将那药经翻至一半,接着道。“便是这本厚重无比的药经。”
随后,他将书递予吴山水,而后转头目视小鱼,道:“小鱼,你们二人体格孱弱。我看这这天罡道道法自然,于身体百益而无一害。你等细细研读,兼之其上有着主持的感悟,定能事半功倍。”
“嗯,那你——?”小鱼起身看他,而后提着一书箧,将书放于箧中,且装且问道。
“我早已了解如何运转此道法,书对我已没有大用。”
此话入耳,小鱼遂点着头,却仍是不明白为何他将这道法给自己。按理说,他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如此迅速便能将这道法融会贯通。然而这疑惑稍瞬即逝,他也是未做深究,只是提拧着箱子,与二人说了两句,便进屋去了。
“玄冥。“他见小鱼进屋,便转头正视着玄冥。如今的玄冥,添了一丝忧郁,少了一丝轻灵。今日,她身着齐腰襦裙,裙子多褶为流仙裙;发仍拧双螺,左右各系布带于其上,风起正飘摇;双瞳剪水,眉黛青山,面色红润,粉唇娇嫩。此时,她轻笑着,婉约少了烂漫。
“江湖险恶,你一弱女子,真的...?”李凡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担忧,道。
“你知道的,我答应了主持不习武的。”她仍笑的莞尔,伸手便去抚他的眉毛。双眉随着她手渐散开来。她不禁高扬柳眉,一双桃花眸子弯成了月牙,接着道。“机关术,也能应对的,何况——”她起身提步立于一书架前,随手抓起一书,又道。“主持,早已让我研习这机关术,如今我研习起来必轻松许多。”
她仰头,于书架上挑拣。未几,她手中便厚厚了一摞书。而后她转头朝二人,巧笑嫣然道:“山水哥,李凡哥,我进屋了。”
“哦...好。”一声入耳,吴山水忙应声,目视玄冥脚本匆匆,疾行而去。他本欲退回坐于石凳之上,却见李凡正望他,他一个激灵,旋即起身,捧着那封面残破的无名药经也是离去了。
庭院深深,清风拂拂使得落叶簌簌。李凡仰头,那枝叶交叠,割碎天空。他虚徐伸手入怀,一叠纸赫然在手。其上笔墨密密麻麻,文字龙飞凤舞潦草不堪。他将纸缓缓摊开,聚精会神方能认得几字。而后他忽而放下手中纸,仰头望叶,脑海思绪翻腾,心道:“凡密室典藏,无论著作抑或参悟,皆是笔力苍劲,工整洁净,然而此叠纸却大有不同,似是在欲写又不愿写之下完成,莫非只是一份手稿?”他愈想愈觉得不可能,遂将纸铺于石桌之上,屏气凝神,而后细细对比起来。
第三日,傍晚。灯下,李凡一手提笔写下最后一字,而后放笔抬手,晃了晃手臂。只见他拈着纸的一角,将它轻抬,又呼出一口气。待笔墨干后,他蓦地双眼微眯,瞳孔收缩。灯火如豆兀自飘摇。纸上,有三字出现,接二连三。
“莲花道。”读罢,他悠悠抬头,手置于灯上,兀自发呆。须臾,他手掌轻握。灯火随风而动,人影随之摇曳。掌虽被灯火烤的发烫,他却不管不顾。因为,此时他瞳仁涣散,正思忖着什么。许久许久,他瞳孔猛然张开,眼神倏忽凌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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