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当如是也。”湖畔,有一人身着洗的发白的直裰,脚上踏着布鞋,翘首看向一处道。
“喂,闻川,喂喂,还看呢?来来来,喝酒喝酒。”那名叫闻川身旁有一人,提着酒壶轻拍他肩,而后将酒递予他,做罢,他接着道。“人家花容月貌,气质不凡,我等想想我都觉着是玷污了人家。”
那人兀自感叹完,后自酌了一口。那闻川闻言偏头,以侧脸对他。他面无表情,斜眼紧盯着身旁那人。
闻川分明是面色如常,却让身旁那人兀地后退了一步。只见他头略微后抬,瞳仁忽张,面色惶恐道:“你——”他忽而觉着自己露了怯,不由生出怒气更多的却是惊异。只因那闻川相貌平平,与那精明伶俐更是靠不上边。然而此人方才斜眼睨他,他顿觉如临深渊,好似随处都能感觉得到有一手紧随着自己,想将自己死死扼住。他已是毛骨悚然。此时的闻川,便似一匹饿狼。那眼眸坚毅冷峻,总觉会在你松懈之时,一往无前,放肆地撕咬着你。
闻川瞬然也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不禁平心静气。俄顷那抹凌厉已然不见。做罢,他强作从容,对身旁那人道:“读书人,人穷志不穷。你看那咸鱼。”他接过那人手中酒,大灌了一口,而后抬手指向一处,接道。“那鱼刚捞起来,活蹦乱跳,还使着力气挣扎,虽没什么用处,然而从那网中盆中逃入水中的鱼也还是有的。反观那些咸鱼,不能跳出网中,便只能任人宰割,更被剖肚抹盐,使得尊严扫地。人若没有志向,与咸鱼有什么区别?”
那旁人见他冷冽眼神稍瞬即逝,以为是错觉,此刻又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平复心情而后嬉笑道:“书生意气,能当饭吃?那咸鱼,就没有过挣扎?有什么用?在你看来,那咸鱼跳出网来能与我等酬壮志挥雄愿相比?几年前,我等豪言壮语都道尽了,还耻笑那设摊作画与当众说书的人不是读书人。如今,年年落第,银钱散尽。到头来,我们却在这里设摊作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语罢,他低头瘪嘴,斜下眉毛,耷拉眼角,作苦笑状,而后眼眸自闻川面前案上掠过,便转身离开了。然而他刚走几步,便猝然停步,随后身躯急转回返,紧盯着案上那画。他定睛细看,只见那案上,一女子翘首踮脚,跃然纸上。此画笔触细腻,人物自然,这衣袂,发丝...飘舞灵动,这翘首踮脚处,重一分,不显其体态轻盈,轻一分,也不显其神情沉醉,不重不轻,正到好处。
“好画,好画!不,是绝世好画。哎,闻川啊,你这笔精墨妙的本事,此生我怕是拍马难及喽。你这几笔,估摸着能与那名动天下的长留谪仙图媲美了。”只见那人喜不自禁,脸色涨红,语调高昂且急促。而后他自顾大笑起来,身旁数位画师见他模样,也是起身靠近。因为那人说话着实太过狂妄,要知那长留谪仙图可是名扬天下数百年的巨作。长留湖能得名,便与此画有着极为紧密的关系,也因此一跃成为南月四景之一,与那云州泊尔三景、云州落月谷、渝州龟山并称。其中泊尔山以仙灵高雅闻名,落月谷以诡异离奇著称,龟山以怪异神奇为世人所知,长留以灵动柔美为最。
众人观画,也是惊讶不已,皆称赞其大才,而后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因为此画与那长留谪仙图几近一模一样,皆是少女翘首踮脚于古树之下。
“师父,喂,师父。”长留湖畔,一少年语气急迫,正推搡着他身旁一老头。只见两人俱坐在地上。他们身着道袍。道袍破烂打着补丁。老人须发尽白,束发却留二撮分悬于额左右,椭圆脸蛋,两弯刀眉,眼皮耷拉显得眼小,山根挺立,准头圆润,鼻长且挺,嘴唇并不丰厚,身形微瘦。若看上一眼,此人虽慈眉善目,却总觉带着些痞气。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形偏瘦,束发系带,也是椭圆脸蛋。配上刀眉两弯,显得稳重。眼如杏仁,山根高直,鼻梁直且丰满,准头鼻翼皆丰。最是惹眼的是他的嘴唇。只见他唇如弯弓,红润丰厚,嘴角上扬,弧度分明。自那少年眉目看去,显得成熟稳重,然而看他动作,却直是透着稚气。
他见师父盯着古树下那女子自顾出神,不禁好奇,便推搡他又道:“您老都多大岁数啦?却仍盯着那姐姐眼都忘了眨。师父,我跟随您没有九年也有八年了,从未想到您是如此为老不尊,如此轻浮。我真是...哎。”他故意不再下说,直是作着痛心疾首的模样。那老头好似没有听他所说,也不理他,只是挪了挪身子。那少年见他动作,猝然一惊,便急忙起身远离他。然而他起身刚想跑开,却见师父真的只是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复又靠在那树上,连瞥他一眼都没有。
他大奇,暗道:“师父莫非有心事?这老头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嗯——!”这少年盯着这老头,自顾点着头。只见他嘴唇上翘,两颊微鼓,眉头轻蹙,露出一副猜透他心思的了然模样。随后他徐徐靠近那老头,又坐在了他身旁,正想着开口安慰他几句。
谁知这老头猝然转身向前扑。那少年一见他动作,便知棋差一着,万事休矣。不待他续想,那老头已然压在他身上,起身坐着便开始用手抽他。他以双臂弯曲前伸挡着脸面,惨叫道:“师父师父,我错啦,别打啦别打啦,我真的知道错啦。”语罢,果真见了效。他感觉周围没了动静,遂轻开双臂露出一缝,便见师父已又坐在原地,靠树正抬头张望。他自地上爬起,随意理了理额上凌乱的发丝,又战战兢兢地挪到那老头身旁坐下。那老头仍是没看他一眼,只是兀地开口道。
“我教你的修道长生之法,是不是忘了?”
“未忘。”
“那是什么?”
那少年听他问话,不禁眉头轻蹙,抿嘴略微犹豫,后道:“以处事随心为主,辅以悟道自省。如此方能感悟千万道,得道问长生。”
“放屁!这是书上的狗屁道理。我是这样教你的?”那少年听他言语,忽而耷拉着眼皮,面色委屈,却不敢反驳。静默片刻,他面露无奈道。“随师父之所心,省师父之所意。”
“这还不差。”那老头听他言语,满意一笑,而后又道。“我早与你说了,那狗屁修道之理你不必学。你反正不信我。我又与你说我手中有长生不老药,你还是不信我。师父我怎么会骗我的乖徒儿呢?”
那少年听他言语,又看他有样学样也是摆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不禁撇嘴嘟囔道:“您骗的我还少么。”
“什么?”那老头蹙眉凝眼,转头正对着他道。
“啊...没什么。只是...师父...那你怎地不把那长生不老药拿出来给我看看?”
“哼,你总说些话来气我。这样对待你师父,还妄求看药?”只见他鼓鼻扬着嘴角嗤笑起来,而后接着道。“徒儿啊,你若何时让我满意了。我一时高兴,便给了你,相比你修那狗屁劳什子道,不是好上千倍万倍?”
他语调甚高。旁人自他俩身旁而过,皆侧目以为他是疯子。他喊了几声,嗓子有些痒,不禁轻咳数下,而后抬头见那少年不以为然仍是委屈的模样,便又道:“行行行,你以为为师欺骗你,那你练,你练,为师绝不阻扰,往后你自顾修道,修道以外之事,师父来做。”那少年一听此话,面色一喜,随即努嘴皱眉,斜眼看他,满脸狐疑。
“怎地?不信?来来来,乖徒儿,将你的书箧卸下来递给我,师父来背,师父来背。”他扬眉眯眼,咧嘴鼓颊而后疾步上前,伸手要接那少年背上书箧。他眼皮本因年老而耷拉着,这一眯眼愈发显小。那少年看他面容,又想起他以前百般作弄自己,总觉他心机叵测,却还是将信将疑,将书箧取下递给了他。那老头接过书箧,从书箧的包袱中取出一物插于头上,后将书箧背于肩上,便向古树方向而去。
“师父,等等我,您去哪?”那少年见他这般,喜不自禁。从他师父将他从火中救出,除开前几日好吃好喝待着,往后便一直是想着法子地折磨他。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
那日,二人碰到一游方道士,那道士方脸猴嘴,还挂着一悬胆鼻,看起来便像是狡黠之辈。然而他一直觉着人不可貌相,他师父不正是如此么?在他看来,那道人嘴脸比自己师父不知好上多少倍!当时,那道人从书箧之中拿出几本道书,一堆堆大道理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他喋喋不休,说的是唾沫横飞,也听得他心驰神往。他当时便认定,此人定是云游四方的得道高人,就如小说里的高手,不显山不露水,看他骨骼精奇天赋异禀,便想收他为徒,教他道术。自己若跟了他,不定能成为一代大侠,纵横江湖,啧啧啧。他当时本就想着如何摆脱他师父,如今机会便来了。奈何那道人说的是天花乱坠,师父只是站在一旁浅笑不语。待他说完,师父一个雄鹰展翅,便将他压于身下,将他一顿好揍,简直是惨不忍睹。然后还顺道劫走了他的银钱与几本道书,之后携着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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