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后的阳光甚是惹人爱怜，因是初春，也不会太过炎热，可也足够暖人的身子。百草堂内并无许多人，言溪带一众学生去了山下的药地，只留下言若深一人，百草堂内甚是安静。

苏为房内，言若深已送来了酒菜，刚温好的酒散发着热气。

言若深还小，也不便饮酒，只与这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就自去寻言溪了。

薛文竹见言若深走了，便与苏为谈起言若深来，说起来，薛文竹最想知道的莫过于言若深的身世了，究竟是怎样的身世会惹得皇后另眼相看？

薛文竹自倒了一杯酒，悠悠道，“我今次见小无忧好似长进了不少，连仪态都越发像言溪了。”

苏为也为自己倒了些酒，轻叹一声，“到底是言溪亲自教出来的孩子，自然是相像的。不过这么些年也是苦了他了，没爹没娘的，师傅又不甚喜他。”

“元泠长老是个通情理的人，我见着他对小无忧确实是有些苛刻，莫不是小无忧有何事不顺他心意？”

“我师傅明德通义，我想着他唯一看不开的就是这个孩子了。”莫萧呷了一口酒，一声叹息。

“个中缘由，你可知晓？”薛文竹问。言溪不是小无忧的生父，长老又如此厌恶，这中间究竟是牵扯了多少不得而知的过往？

“模模糊糊吧。我瞧着你来见我就是为了探听小无忧的身世吧？”苏为话风一转，薛文竹也只好拖出实情。

“我瞧着皇后不会无端要小无忧去的，若是能够从小无忧的身世中打探出一些眉目，说不定这事也就明了了。”

“言若深是个孤儿，师兄是在离百草堂不远的山坡上捡到的，这事你不是早已经知晓吗？”苏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话音微颤。

“你当年说他的父母不可寻觅，如今我回想实在是不合情理，你既知道，又何必瞒我？”薛文竹知道，苏为是不会说的，这百草堂内所有明了真相的人都是不会透露半分实情的，七年了，在这百草堂内她终究还是个外人。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苏为没有回答，薛文竹也没有再追问。

不多时，薛文竹就告辞离去了，苏为只一个人在房里饮酒。这次宴饮不欢而散。

薛文竹带上门的那一刹那，苏为就有些悟了，也许，这就是自己与段轲的区别吧。段轲的顾念只她一人，而自己的顾念实在是太多了。

薛文竹出来时阳光正好，还听得见山中的阵阵鸟鸣，清脆婉转。自己与苏为这七年来都处的融洽，唯独今年翻了脸，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的心头伤，自己又何必再追问呢？好端端的一次会面，就被自己那莫名的好奇心搞成这样，顿时悔意丛生，奈何脸都撂下了，只能待夜间再去赔礼道歉。

时辰还早，薛文竹也没回厢房，想着多年未见离霜长老，也好前去探望探望。

离霜长老虽是长老，与一众长老相比却年岁尚轻，不过三十来岁，容貌俊美，嘴角有一颗黑色的痣。说起她的身世来，薛文竹也知之甚少，只听得百草堂内众人道她是朝中大员的女儿，后来因不满家中族老对一些事情的裁判，竟离了家来了仙茗镇，再后来又遇着元泠长老，长老见她善制迷药，也就留了她进了百草堂内。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在天下有了名姓。

离霜是她逃离时的名字，至于她原先是何名姓，连元泠长老也不知晓。

薛文竹也仔细想过离霜这个名字，所谓的离霜，也许是离了冰霜再见晴空之意吧。

“你每次来都会先来拜访长老，今次为何没一早来拜我们，反而是到了下午才来？其他长老那里你也还没有去吧。”

“离霜姐姐好没道理，我昨日才刚刚脱险，你也不说来慰问慰问，反而说我没来看您，真是让我寒心。”

离霜自然也知晓薛文竹昨日的事，只是奈何自己为了元泠长老那事一直没有空闲来见她，听得苏为说她没有什么事她也就没有再去看她，薛文竹来找她时，她也本是要去药房寻一味药的。

“你快别说了，我这么些天都快忙得掉皮了，又还担心着你，听得苏为说你没事我才安心，还说我不慰问你。不过，你这些天刚来也是得好好休息一下，长老那边都在忙，怕是也没个空闲接见你。”

“姐姐说的是，待晚些时候我就让雏菊去送礼，也就不亲自拜见了。”

“这倒是这么个理。”

“姐姐近日都在忙些什么？”薛文竹转眼绕过屏风进了离霜房内，离霜也赶忙跟着薛文竹进去，“还能忙些什么，元泠长老又寻了几种草药，要我去瞧瞧。”

“姐姐房内的味道为何这般怪呢？”薛文竹进了内室，就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说是花香也不像，说是药香也说不上。

“这是我自制的熏香，能助眠的，你要不带些回去？”说着离霜就走到地上的香炉旁，掀开了盖，向薛文竹招手，“你来闻闻。”

薛文竹咧了咧嘴，“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嗅觉向来是不准的。最闻不准什么花香药香了。”

“是姐姐疏忽了，这香啊，不要也罢，姐姐现在就撤了它。”离霜说着，就亲自动手把那小香炉端了出去，放在阶下。接着忙轻叹一声，看来是忙过头了，连这个忌讳都给忘了。

薛文竹在离霜房内并未呆上多久，毕竟离霜是有要事在身，薛文竹也只坐了一会儿就自回厢房了。

回去的路上也在暗自揣摩，今年这百草堂内的氛围很是诡异啊。

彼时夕阳已西下，诸学生也已从药田回来，不觉寒意四起，怕又是要下雪了。雏菊已经出门去送礼了，薛文竹就一个人待在这厢房里。说起来这厢房是待客用的，可也是简陋了些，这窗户都管关不稳，这夜风吹起来也是很冷的。往常自己来的时候都是住在紫竹苑，如今那里住了人，自己也就只能在此处将就。

薛文竹此时正躺在卧榻上看着临行前柳姨塞给她的有关女工之类的书，甚是无趣，自己这些年来本就不是照着大家闺秀养的，都快成老姑娘了还看这些有什么用？

一阵寒风吹来，呼呼作响，屋内屏风微动。薛文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这风吹得挺瘆人的，薛文竹心里道，雏菊怎的还不回来。

薛文竹本来无意在这风上再做些心思，可是这风着实不寻常得很，这风一直吹着厢房那扇坏了的窗户，可其他的窗户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薛文竹瞬间惊起，那扇窗外可是有着其他的东西？

薛文竹这些年来从不信鬼神，若是怕这些东西她就活不到今天，因此，她只裹紧被子，放下手中的书，赤脚向那扇窗边走去，还未待她走到那扇窗边，那窗户纸糊的部分就被吹开了，薛文竹透过那些洞，隐隐见着一片白色。薛文竹虽不信这些却也听得市井之人说过鬼怪，那些鬼怪常在夜间出现，也常着白衣，若是女鬼，必是披散着长发。

就在薛文竹快要碰到那扇窗的时候，风停了。薛文竹一时诧异，再定眼看那窗户，刚刚那片白色也不见了。薛文竹回头，正想回到榻上，不想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女子沧桑的声音，那声音颤颤巍巍，薛文竹不寒而栗，也不敢动弹半分，只竖起耳朵听着，薛文竹听那人道，“洛氏天下，段氏佐之，勿忘祖训，天朝不灭。”

薛文竹吸了口气，猛一回头，盯着那窗下的白影，“来者何人，莫再装神弄鬼。”

“老身常住阴间，是段家人。好心给姑娘提个醒，莫忘祖训，一切得安好。竟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去地府和我们团聚吧”，登时，那女子伸长手臂，把窗户打的粉碎，抓住薛文竹的脖子。

薛文竹拼命挣扎，却拗不过那女子的手劲，晕厥感袭来，顿时不醒人事。

雏菊送完礼物回来，只见自家小姐躺在卧榻上睡着了，手中还拿着一本书。雏菊走近见薛文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额头竟有些冷汗，正想去外边打点水来为她擦一擦，又见正对着薛文竹的窗户开了，忙关上。待她刚关上窗户，就听得薛文竹喊了一声不知什么，忙跑过去，“小姐，怎的了这是。”

薛文竹惊魂未定，看了一眼雏菊，才意识到是梦一场，忙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愣愣的。

“小姐，您这是梦魇了，我先去外边给你打个热水。”雏菊起身，又叫道，“莫萧，你进来守着小姐。”

顿时，屋顶上一片一阵响动，莫萧拿着剑推门进来，见薛文竹脸色苍白，很是一惊。

薛文竹见莫萧进来特地看了一眼他的衣服，还是一袭黑色长袍。

雏菊出去打水，房内死寂。薛文竹刚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莫萧也只是右手拿剑双手抱胸。

不多时，雏菊打水回来。莫萧自行离去了。

“小姐，我瞧见外头好似下雪了。刚刚我去送礼的时候风就很大了。”雏菊拧干手帕，递给薛文竹。薛文竹接过手帕，对雏菊道，“这些年来我都不曾去跪拜过段家的祖先，刚刚我梦到段家的先主了，是位有了年纪的老婆婆。”

“小姐的意思是······”

“虽然我已经不是段家的女儿了，但是段家毕竟养育我多年，我还是该回去看看的。”

“小姐说的是，回去的时候咱就绕道京都吧。”

“七年未回京了，也不知道那里什么样了。”薛文竹擦着额头渗出来的汗珠，一声叹息。

“心里有小姐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个样的。”雏菊道。京都凶险，自家小姐在那里也是挂着不少情思的。

薛文竹咧嘴笑了笑，把帕子递给雏菊，下了塌，向内室走去，边走边说对道，“夜间冷，留心着点，切莫着凉了。”走过那扇正对着的窗户时还盯着看了一会儿。

“雏菊记下了。”雏菊自收拾离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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