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也就是撷芳告假出宫的第二天,敷华与江天被监工奴押往水厅。敷华身着大红衣裳,戴着大红风帽,在冷冽的寒风中,脸色显得更加白皙。他们经过一处梅园,那里的梅花开的正盛,如雪的白梅花簇拥着如火的红梅花。
敷华:江哥哥,春天就要来了,你看,这凌水北岸的园里,竞相开放着许多梅花。江哥哥,我们怕是等不到春天来了。
江天:华妹妹,春天总是会来的,即使我们等不到,我们也知道,没有人能够阻挡它的脚步。
江天折了一枝红梅,与了敷华。
江天:我还没送过你花,这枝红梅与你很相配。
那红梅上的晨露未干,像晶莹的泪珠。
他们被监工奴催促着快行,敷华不舍地回顾了梅园三次。
敷华:我恐怕再见不着花开了。江哥哥,如果我死了,你还活着,就把我带回南国去。在故园,也有梅花,开得更盛更早。你带我回去,那里有个名叫江上村的小村庄,村庄上靠近江口的地方便是我家了。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红梅树,小的时候,我在那树下捡过花瓣。你把我埋葬在梅树根下。江哥哥,在北国十年了,春风总是最先吹绿了南国,吹红了南国。我还是想回故园去,化作故园的一缕梅魂。如果我们都死了,江哥哥,你想去哪?
一向恨怨父母,不愿回乡的敷华,对家,对家乡,竟升起了想念。这想念像山头的烟岚,缭绕而迷蒙。
江天:我的养父母,大概是处境过于困迫,前几年就去世了。我打听到,弟弟和妹妹也都四散而去,我走时,他们都太小,就算他们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认不得的。养父母心冷,弟弟妹妹是无辜的。无人照料的空屋,成了蝼蚁、鸟雀、老鼠的家了。前阵子出宫办事特意去寻,已经几近废墟了。华妹妹,你去哪,我便去哪。你回乡去,我便与你一同回乡。就在那大梅树下,做长长久久的夫妻。
监工奴知道他们二人必死无疑,两个死人的话,他们也懒得过问,懒得听,只是催促他们快些走。这水厅在王宫的西北角的僻静所在,他们要走过大半个王宫才能到达。那里素来阴森可怖,刑库、冷窟、死穴、判狱都在这一片地方。
听了江天说的话,敷华的脸上出现了明媚的亮色,像是春天的朝阳投下下来的温柔而明亮的光辉。
敷华:那时,我给江哥哥酿梅花酒,做梅花饼,还有梅花的香囊和梅心香。有月的夜晚,我们就坐在梅花树下,斟好了酒,香炉里香烟袅袅。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追忆梅花般的往事。江哥哥,这样可好?
敷华真的把自己当作将死之人了,连她的愿望都是那样缥缈。
江天:寒夜共饮梅花酒,竹溪浅碧花初红。寻常一样人间月,今生有你便不同。遇见你,我知道的诗都要重写才有归处。敷华,那时,我就把用梅枝做的梅花簪插在你的发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无论风霜雨雪,无论酷暑严寒,无论初夏秋冬,无论生老病死,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两人肩并肩行着,行行重行行,他们大概也想一直这样,这一生便一直这样走下去,肩并肩地走着,说着,笑着,生着在一起。不过,怕是不能够了,那么,他们也情愿死在一处。
江天是敷华心悦之人,他能与自己死在一处,她心里有几分欣喜;他要与自己一起进水厅,承受磨难与煎熬,她有些心疼;他本是有抱负的丈夫,自己却没帮到他,她又深感惭愧;他是因为受了自己的连累而进水厅,她心里很是自责。一时间,敷华的心中五味俱陈,也许该问一问吧,问一问他可曾有悔。
敷华:想起一生后悔的事情,梅花就会落满南山。江哥哥,我从前看到这句子,只觉得这句子写得美,现在,我觉得这句子写得好。江哥哥,遇到我,是你一生最后悔的事吗?
江天:华妹妹,我后悔,我后悔相遇太迟,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我最后悔,自己没能提前采取行动,恨自己手上还没有太多证据,无法给某些人带来重创。
江天从离开父母的时候起,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是定要轰轰烈烈地过的。要么做谋士权臣,要么图谋帝业。总之,他是不会敢于沉于下僚的。不过,讽刺的是,他的志向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却要以罪奴之身死去了。他内心的悲痛与感慨,像是那天边骤起的乌云,凝固而沉重。万幸的是,他转头看了看敷华,此刻敷华也看向他。万幸的是,他还有她;而她也是这么想的。
敷华:江哥哥,不要这么说。现在,我们只说我们,好不好?我们只想我们,好不好?
敷华一字一顿地说着,泪水潮涌般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江天:好,我们只说我们,我们只想我们。
他们,此刻只有彼此,也许未来,也只有彼此,没有比彼此更相亲相爱的牵挂了。除了彼此,他们真的一无所有了。
蓬乱的枯草,在冰雪消融的地方裸露出来。枯瘦的树木,分不清是冬眠还是已经失去了生命。面前出现一座乌黑的球型建筑,水厅已到,监工奴命令他们脱下外衣。
江天迅速脱下外衣,只剩下白色中衣。
江天:烦请各位,敷华是女子,能不能通融下,让她穿着外衣吧。即便穿着,也是活不过三日的。如果各位执意不肯,我想,我们死去也是心有不甘的。在你们当值的时候,偶尔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再或者撞见什么,可别怪我们没有提醒各位。
监工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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