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求您！求求您不要这样对她！不要这样对她！”

10023跪在培育箱里，她的手紧紧扣着培育箱的玻璃，她泪流满面，十指因为不断地在玻璃上刮蹭而鲜血淋漓，她绝望地哭着，仿佛这样可以帮她缓解一点痛苦，但事实是：不能。她无法为她分担任何一点疼痛哪怕是实验人员的一巴掌。

“10023，不要喜欢她了。”某个实验人员站在培育箱外拿着笔边记录她的表现边说。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不要让她这样！”10023用膝盖爬到玻璃前，她看着那些站着的实验人员，那双如夜色般深邃的眼睛里满是祈求，“请不要让她进行毒气测试，她的肺有问题！”

两位实验人员一对视，没有说任何话。

“行吧。”

10023猛地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从黑暗中缓缓走过来的男人。

她太熟悉这个身影了，绝望和希望缠绕在一起，宛如皮带上的碘伏一样无用，能消毒又怎样？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杀死了利根平秋，还想要杀死自己。10023咬紧牙关，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像一只狗一样爬到玻璃前，低三下四地祈求他，看啊，她还是没办法对他那么绝情，她还是忘不了那些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像她这种东西真恶心，一边将别人对她的好刻在骨头里，一边痛苦地憎恨所有人，到头来还是要低三下四地祈求别人放过她，她恨这样弱小的自己，她恨这样没骨气的贱人，可悲的是，她就是那个贱人。她想，我就是那个贱人。

“利根先生！求求您了！”她痛苦地留着眼泪，还好眼泪不要钱，不然她早就负债百亿了。

“把她放出来，和10023关在两个实验室里，两个实验室隔着一道玻璃墙。”

“是。”

10023无力地接受他们的安排，她看着她被他们从实验室放出来，她看向10023，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一只断了线的娃娃。

“平秋，断了线的娃娃会怎么样呢？会获得自由吗？”

“不，由纪子，它会被扔掉。”

本田由纪子，编号10069，和10023在一个实验箱里呆过一段时间。

一心想要两个人战斗的实验人员惊讶地发现，不论他们向空气里加入多少亢奋药物，两个人还是紧紧抱在一起，绝对不战斗。

这让他们很失望，但是没办法在重金培养的10023身上发泄，只能把69抓起来，拖去实验。

很快，10023被关到了玻璃的另一边，她迅速爬起来，由纪子也爬起来，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隔着玻璃。

“由纪子！你没事吧！”

“没关系的，你那边呢？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由纪子紧张地看着10023。

在那些实验的日子里，10023经常跑出去，她在一次逃脱中意外见到了企图自杀的由纪子，她笑着走过去搭话，甚至帮助由纪子自杀，不过还是被实验人员发现了，她们被抓了回去。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10023的心脏开始为由纪子跳动。

见到她的那一刻，23的心里有一场海啸，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本田由纪子？”她重复了一遍由纪子的名字，“你的创造者是个日本人？”

“嗯，你也是啊，你叫什么名字？”由纪子笑着。

她们缩在狭小的运输箱里，透过箱子上打的孔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线，箱子不断颠簸，她们知道，这个箱子会被送到地面，会被仍在垃圾处理站，她们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我叫利根平秋。”23说。

两个女孩紧紧贴在一起，呼吸着并不充足的氧气，由纪子咳嗽两声，她的声音嘶哑，仿佛要咳出自己最后一丝生命。

“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去找医生帮你治疗。”23急切地说。

“我不喜欢医生。”由纪子低声嘟囔。

“那就不去了，我陪着你。”23抱住由纪子。

“可是我很快就会死掉。”由纪子摸着自己纤细的手腕。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焦急地解释。

“与其病死，我更想要死于自己选择的方式。”

由纪子说这个死字时的表情，绝不是那种贞洁烈女的悲壮，也不是半开玩笑的随意，更不是发狠赌命的信誓旦旦，她只是像说着一件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般平叙着她对未来的打算。

“我会陪着你。”23低声说。

比起救起由纪子，让她放弃自杀这种自私的念头，23更想要她尽量无痛地死去，她已经在实验室里碎成了无数碎片，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费劲地拼好她只会让两个人都很痛苦。

那会23的脖子上还没有电击颈环。

“找到了。”

箱子被打开。

日光灯的光线刺进眼睛，对于23来讲，那不是什么救赎，那代表的是疼痛，是死亡。

如今两个人隔着一道玻璃，由纪子和23互相安慰，她们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她们也不想知道。

“24小时内，10023只触摸过10069，这代表她只能把疼痛转移到那个实验体身上。”

“我明白了，教授，要放毒气吗？”

“放。”

10023扭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出风口，她的目光满是恐惧，由纪子也好似发现了什么，她迅速明白了那些人的意图，她笑了，露出一个孩童能露出的最灿烂最天真的笑容。

“10069号实验体，正在递交销毁申请。”一位女性实验人员说。

“希望他们可以晚点通过。”一位男性实验人员正在操控面板上的药物浓度和药物比例。

10023很快感觉到窒息，她浑身无力，咳血，但随后，她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异能力【一番星】。

她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由纪子。

由纪子抓着自己的脖子，哽咽着挤出一句话：“平秋，你可能会死。”

23的异能力可以转移疼痛，但无法转移伤害，疼的是由纪子，会死的是10023。

不过，这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10023的眼眶通红，她无措地看着由纪子倒下，由纪子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张着嘴企图呼吸到新鲜空气，其实她可以，但她的大脑告诉她：你要窒息了。

10023的视线逐渐模糊，她呕出一摊一摊的血，可是她感觉不到疼痛，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

利根先生创造出她，本意是为了试验能不能用各种科学手段强行培育出自己想要的异能，而10023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确实被催化出了异能，不过是一个很鸡肋的胆小鬼异能。

她无数次地听到那些叔叔阿姨议论：

“如果能转移伤害也好啊。”

“只能转移疼痛算什么异能。”

“唉，这种异能也太无用了，伤害还在自己身上，怎么？是想要把这种异能给敢死队成员吗？”

那群人哈哈大笑。

10023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自从她第一次接受实验开始，她就注定是一个怕疼的胆小鬼。

并不是因为很疼，大多数实验体会变得麻木，而是她曾经真的被好好养大过，所以她不会变成行尸走肉。

10023的意思开始模糊，记忆力的那道阳光最后还是照在了她身上。

“利根先生？”10023歪着头问。

她坐在书房的长毛地毯上利根川进坐在一旁的摇椅上，他正在看报纸，听到10023的声音，他低下头，耐心地问：“怎么了？”

“利根先生，我有自己的名字吗？”年幼的10023放下手中的小熊玩偶，抬头看着先生。

先生坐在阳光下，巨大的落地窗使外面花园里的玫瑰花一览无余，可是23讨厌玫瑰，她不喜欢那些花，她喜欢花园里的秋千，那是利根先生亲手做的。

“你想要叫什么名字？”利根先生放下报纸，笑了。

“我？”23疑惑地看着看着利根先生，她熟知历史、政治和诗歌，让她起个名字应该是很简单的。

利根先生看着23从地上站起来，跑到她的小书架前面，踮起脚尖去拿书架上的《飞鸟集》。

“你要从这里找名字吗？”利根先生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和她平视。

“嗯。”23坚定地点点头，“这里的诗歌很美。”

“我也这么认为。”利根先生慈爱地笑着，“你想要叫什么呢？”

“希尔。”23抬起头，看着利根川进，“‘平’少一个a¹。”

“‘丘’²吗？蛮好听的。叫平秋吧，利根平秋。”利根先生说。

“好的。”23自豪地说，“从今天起，我就叫利根平秋了。”

“但是你也要记住自己的大名：10023哦。”

“我知道啦。”

“该学意大利语了。”

“好吧。”

利根先生拉着10023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向书房里的大长桌。

阳光静静地照在10023的身上，很暖和，她眼前的意大利文字逐渐飞起来，在空中重组。

利根先生回过头，看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10023，无奈地走过去，把小孩抱到她的房间。

第一次当父亲的利根川进，感受到了从前从未有过的责任。

实验室内，利根先生走进散完毒雾的房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女孩，把她轻轻抱起来，送去治疗，而隔壁房间的由纪子则被带去和一个即将销毁的实验体战斗，两个人正在争取活下来的名额。

“利根先生，为什么不销毁10023？”佐藤幸之中是利川先生的同事，他疑惑地翻看着实验记录。

“她能记下所有实验体的攻击模式并且学习，只要继续培养，也许可以成为近战杀器。”

“好吧，先生，这是她这一周写给您的信。”幸之中拿出一封打印出来的信件，“我看了，要不是她的培养员看不懂日语，她这些信件绝对发不出来。”

“谢谢。”利根先生拿起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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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川先生：

睽违日久 拳念殊殷。

抱歉还是打印信，因为手指上全是血，会弄脏信纸。

您身体还好吗？工作忙不忙？可以来看我吗？

先生，我最近杀死了一个实验体，是个男孩，比我高一点，异能是可以控制钢针，很难打倒，我全身都是血眼，在培育箱里躺了一天才恢复。

先生，我很想您，我也很想家。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呢？

先生，我想起来一句话：“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类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但是，人类却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与空中的音乐。³”这里的人类都很奇怪，他们的表情、说的话和对待我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先生，我想回家了。

先生，他们说我是个废物，您也这么认为吗？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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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¹［“平”少一个a］:日语里“平”翻译过来读作hira(ひら)，“希尔”则是hir(ひろ)

²［丘］：“丘”翻译过来的读音是oka(岡)，“秋”则是aki（あき），所以用的是汉语的同音字。“平秋”写作“平丘”，读作hiraoka（hいらおか），如果是hiroka翻译过来就是“广良”或者是“广香”，当然，外国实验体和她亲近了就叫她希尔。

用的翻译软件，可能会有点问题，不要在意。

³：［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类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但是，人类却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与空中的音乐。］选自《飞鸟集》，原文为：the fish in the water is silent, the animal on the earth is noisy, the bird in the air is singing. but man has in him the silence of the sea, the noise of the earth and the music of the air。翻译可能有点不一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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