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2 圣日耳曼轶事

14 百分之七溶液

5月29日，一个稍显冷寂的清晨，夏沐风很早就起了床，在客厅里摆弄着一些瓶瓶罐罐，那是他除了一些古怪藏书之外的唯一财产。

我慢吞吞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夏沐风刚刚吹灭一盏酒精灯，灯下的纸上有一些灰褐色粉末，旁边有一卷拆开的烟纸。一个崭新的，装好针头的注射器放在一堆摆放整齐药瓶里，装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试剂和药液，都贴好了标签。从左至右依次是：华法林（阻凝药，遏制动脉出血，对于其它外出血也有不错的效果），苯二氮平（安眠，镇静药，应用极为广泛的迷奸药之一），吗啡（止痛药，用量不宜过大），可卡因（百分之七溶液，严格区分的药品，续命用，毒品），葡萄糖（注射液，续命，缓解饥饿）。我颇为热心地注视着那些药瓶，对此极感兴趣。

“啊，早上好。”夏沐风微微欠身，盖上了酒精灯帽，神态温和地说：“至于你的早饭，我想，一个鸡蛋，三百毫升牛奶，糖拌番茄和五个焙过的蘑菇……应该够了吧。”

“谢谢。”我笑了笑：“要是让我来，估计就得和工业制成品相依为命喽。除了煮方便面和炒蛋炒饭，我对烹饪几乎一窍不通啊。”

“我更不幸了，对烹饪了解过深，连思想都变得奇怪了。”夏沐风苦笑：“人类的猎奇性质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热衷于恐怖文学，惊悚小说，犯罪史和形而上学了，连你师母这种大大咧咧的健忘症患者都觉得我多少有点儿不正常呢。”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肯定对我的判断有疑虑，目前我向你展示的推断确实有很大的臆断成分，至少在你看来的确如此，稍后我会向你说明的，先吃饭吧，东西在厨房里。”

“你不吃吗？”我不由得问道，因为如夏沐风本人所言，他对烹饪和享受美食十分热衷，甚至很有见地。突然茶饭不思很难让人不觉得反常。

“你一定知道这样的常识，消化食物所需的血量等于同一时间大脑失去的供血量。”他笑了笑：“你应该不会反对我在关键时刻暂时废寝忘食一小会儿吧？”

“那就如你所愿吧。”我笑了笑：“祝你好运。”

夏沐风准备的早饭虽然简单，但味道居然很不错。我吃过饭之后，他终于挽起衣袖，给自己打了一针葡萄糖溶液。

“原来那只是一针葡萄糖吗？”很奇怪地，我竟然有些失望。

“哎呀，活菩萨见过不少，活阎王倒还是第一次见。”夏沐风大笑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得喘不上气来。他笑眯眯地盯着我：“可卡因是不宜静脉注射的，即使是毒性最小的百分之七溶液也一样，我还特意标注了毒品呢，因为这东西的剂量太不好控制，非常容易滥用。就这点儿，二十毫升左右，都还是我跟医学院的老师磨了足足一刻钟嘴皮子，用前额脑叶担保了六次才弄到的。”

我十分惊奇，因为我刚才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我并没有让自己的想法露出任何破绽，他似乎仅凭直觉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而我对夏沐风的思路一无所知，并且极感兴趣。

“怎么？你完全看不出来吗？这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眨眨眼。

“完全不知道。”我仍然一头雾水，非常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首先，你对我收集的各色药品非常感兴趣，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你对每种药品的观察时间都不一样，你的面部表情也有些变化，这些就足够了。”他笑了笑：“请不要介意，观察和推理已经完全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是不会放过任何可以锻炼观察力的机会的。”

“你在刚看到华法林的时候有些疑惑，但是一读完标签上的附注，你的表情马上就归于平静，还充满好奇地多看了那个标签几眼。之后你看了看那瓶吗啡，沉思片刻，似乎对吗啡的药效相当熟悉，所以你并没有看很久。再然后，你的目光掠过那瓶十分寻常的葡萄糖，在苯二氮平面前停了下来，你仔细地阅读了那个标签，思考着此类药物的险恶用途，你当时一定非常气愤，因为你非常缓慢的握紧了拳头，并且拇指向内。这是人在愤怒时通常的肢体动作之一。你闷闷不乐了大概一分半钟，之后移开视线，非常茫然地看着那瓶来之不易的二十毫升的百分之七可卡因溶液，对这种古老而有趣的毒品一无所知，之后你就联想到我有可能会注射可卡因，从概率上相信了墨菲定律，非常轻率地做出了判断。”

“至于你当时的思路……啊，我想这是不言自明的，和你对那些药物的第一印象有关。”夏沐风笑了笑。

“妙极了！完全如此。”我喊道。

“你瞧，事情往往如此简单，一旦说穿了，就没什么值得赞扬的了。”他慵懒地眯着眼睛，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可是对推理完全不了解的人来说，这已经非常令人惊叹了。”我说。

“我可不敢奢求普罗大众都能从一个人的上衣，裤脚，鞋子，手指和指甲的修剪程度推理出这个人的职业，干过什么，有无犯罪前科，近两天的行程，婚姻状况，有无子女，等等一切有用的情况。”我的朋友苦笑着说：“要真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为职业警察们的最高上诉法庭，而且并未索取一切我所应得的报酬，我也无意纠正他们对推理的一系列的误解，这实在是太苛求他们了。”

“那么，我的传记呢？”我问。

“我不反对使用一些耸人听闻的语言和笔法，虽然推理和逻辑的运用是一门精密的科学，但你又不是在给公安大学编教材，传记嘛，当然是温和明快最重要喽。”夏沐风笑了笑：“至于真实性嘛……我相信你。”

“我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确定那个孩子的爱好的，有好多不可控因素，这些都是完全推理不到的呀？”

“完全正确！”夏沐风笑了起来。

“难道你已经见过她了？可是你这几天都没有出去过啊？”我十分惊讶地望着他。

“啊，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了。我没有福尔摩斯的福气，没有那么多胆大妄为而富有冒险精神的罪犯供我捕猎。要知道，再老练的猎犬也会因为没有猎物而郁郁寡欢，为了不失去嗅觉，我伪装成一个老态龙钟的旧书收藏家满城闲逛，随身带着《命名术》打发时间。那真是一段有趣的时光，我和那孩子就是这样认识的。”夏沐风笑了笑：“所以，关于她的爱好，我还真没瞎说。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她腿上的石膏确实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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