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鹅雪绵绵的酷寒冬日中，终于得见了几日难能可贵的艳阳天。

苏苇薰，每日只要得空儿，她便缩在房里画画儿。日光透过破败的窗透在宣纸上，白得耀眼，苏苇薰稍稍挪动了下雪臂下的宣纸。

锦华仔细瞧了瞧苏苇薰的脸，柔声道：“慕小主送的珍珠雪颜膏果真是好东西，脸上的伤痕几乎看不出了。”

苏苇薰放下画笔，深深蹙眉看着手中的地图，希望此物能讨得了皇帝的高兴，让自己一举翻身吧。

正思想着，却见慕盈来了，一进门便欣喜道：“今儿是领份例的日子，花红岁礼还真不少呢！今年进贡的鹿肉极好，仙姝居也分到了一整只，苏姐姐，今儿晚上咱们烤鹿肉吃吧。”

“妹妹好久不见！”苏苇薰笑着招呼，又吩咐道：“小路子，去生了碳烤炉子。”

慕莹憨厚一笑：“我在家时厨房的事都是我做的，烤鹿肉最是我拿手的绝活，今儿你尝尝妹妹的手艺如何？”

苏苇薰：“好啊，那我还真有口福呢！”

慕盈走近苏苇薰，轻轻拂了下苏苇薰脸上的伤痕，沉默了片刻又意味深长道：“姐姐受苦了。如今内务府，尚司局……处处都是皇后的人了，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苏苇薰：“妹妹不必多虑，我瞧着，皇后还是很器重你的。”

慕盈叹口气道：“姐姐还不知道吧？曾经那位备受皇后器重的婉才人，也不知何故，被贬为侍女了。而且还被送去了咱们宫中的隆安殿，说是要她终日诵经悔过，这倒与姑子无异。皇上和皇后的心思，我瞧不透。”

苏苇薰却不语，拿起一颗尚有余温的玲珑小巧的荷花酥，也不吃，只是置于手心，彷佛观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又赞道：“荷塘月色刚出炉，这荷花酥是宫廷点心中的上品，若要制得漂亮娇艳又不失美味及口感，需多次入油烹炸方可。

若不经历数次油煎锅烹的煎熬，不过是一团油兮兮的面坨罢了。可妹妹你看，现在它有多美。

倘若烹炸过程中经受不住烈火烹油的熬炼，便会粉身碎骨，半途而废了。”

慕盈微微一愣，片刻又展颜一笑：“在这宫里，连做一枚出色的点心都如此，何况为人呢。”

两人许久未见，晚膳后又聊了许久才拜别。

临别时慕盈拿出一把精致的小筝：“这是皇上赏的，音色极妙，样子也奇巧。姐姐也知道我素来不擅筝，我倒记得你最擅筝，不如赠与姐姐吧。如此也对得起这好物件。”

“果然是好筝！”苏苇薰捧在手中就爱不释手。这筝小巧别致，边上还镶嵌了以汉白玉雕琢的白玉兰，缀以水钻，灼灼生光。玉指轻轻拨弦，连若行云流水，断若珠落玉盘，“多谢妹妹！”

苏苇薰道慕盈一向怕黑的，一直送了慕盈很远。

月明星稀，天边银河若隐若现，不可言喻的美妙。二人从小路慢慢走着，积雪已经清扫干净，途径御苑，无双山上的亭子缀着两只晶黄色宫灯，随风轻摆掩映在盛开的红梅之间，别有一番风韵。

苏苇薰微微神往：“这条路从未走过，还不知道有这么好的景致，那亭子也好看。”

慕盈：“奴婢听说那亭名子衿亭，据说还有些来历呢，可是此处偏僻，甚少有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苏苇薰忽而曲兴大发：“走，陪我上去弹上一曲！”

苏苇薰说着，人已经蹦蹦跳跳跑去了子衿亭。

苏苇薰轻拨一曲。

慕盈赞道：“姐姐的琴艺果然绝妙不俗！”

苏苇薰轻叹一声：“这曲子还是先皇后所作。。。”

这时，山下竟传来一段凄美的箫声，与苏苇薰遥相呼应。

筝的音色犹如珠落，击晶裂玉，华丽而凄美，像极了樱花般壮烈而脆弱的爱情。而箫，却更似一声叹谓，婉转回肠，缠绵千里，有如爱过后的追忆与升华，回头看悲伤蔓延，却又庆幸爱过。

曾经也听说过有奇人，无论何曲只需听上一次便能知其曲谱，早闻这后宫才女济济，果不其然。

萧声曲罢，苏苇薰依旧沉迷其中未回过神儿来。

慕盈“姐姐……”

“嘘！”苏苇薰生怕惊动了对方，生怕扰了幽幽夜色中这难得的默契，此情此景，许是以曲为言才是最纯粹最真挚的言辞。

苏苇薰音色纯净清亮，有如月下清辉，又似晨曦甘露，虽无昆山玉碎，香兰泣露的惊艳，却深情款款，不知不觉漫入人心，使人沉醉。

幽幽萧声再次萦萦而起，对方似乎被她的歌声所感，亦以自己独有的曲调合曲伴奏，虽不懂，却可懂。

苏苇薰一笑，轻声对慕盈道：“此人真乃奇才，若有幸相识实为幸事。好了，咱们走吧。”二人挑着灯笼隐于夜色之中。

知音可遇不可求。苏苇薰终还是忍不住偷偷向那个方向张望过去，朦胧中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璋。

苏苇薰心下微微吃惊：竟是皇上，难怪他也会那首曲子呢。

苏苇薰的腿跪伤不能干重活，加之又要绘制地图。粗活重活几乎都压在了小路子，锦华和小翠身上。小路子的手已生了冻疮，一触鲜血既泊泊流出，让人一见触目惊心，苏苇薰日日亲手为他上药：“我再托慕御女弄些好药来，这冻疮今年一定要治好，否则以后怕是要年年复发的。”苏苇薰看着那伤口怅然道：“都是我连累你们。”

小路子憨厚地笑了笑：“小主别这样说，奴才以前也是做杂役的，比这要苦的多，还天天被老公公骂，倒是到了小主这儿还有小主疼咱们。”

苏苇薰为他包扎好，又笃定地说道：“我不会让你们一直这样受苦的！”

夜色深沉，空空院落一片寂然。偶尔听得树杈子承受不住积雪厚重微微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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