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于话多（下）

他询问的目光望向痕检科的技术人员，在获得他们确认的眼神之后继续说道：“我从警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犯罪分子没接触过？什么样的犯罪伎俩没见识过？可说实话，我还真没遇到过像本案凶手这样的对手：疯狂的杀人欲望，绝佳的心理素质，高超的反侦查能力，对了，他还懂得人体解剖学原理，这应该是一名特工、职业杀手、间谍人员才具备的素养和技能，不敢相信会在一个现代化高等学府里孳生化育、破土而出，真令我不寒而栗，但也倍感兴奋啊！”他眼中爆射出一丝精光，显得斗志昂扬，“上面只给我们一个月的破案期限，大家一定不能气馁！一定要坚持不懈，直至最后的胜利！”

他打开桌上的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形象，脸部留白，没有描画。

“这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掌握的凶手全部特征：在校师生，男性，年龄在18岁到35岁之间，身高在175cm到183cm之间，瘦瘦高高，头戴帽子，背后背包，看着并不起眼。他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和传统文化熏陶，有深厚的书法功底，外表温文尔雅、不善言辞，可能还挺招女性喜欢，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由性功能障碍演变过来的性变态，有着强烈的支配欲和控制权，对女性怀有深藏不露的蔑视和仇恨。”

气氛有些消沉，几个侦查员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慕容灰隐约听到一句：“这年头怎么这么多阳痿啊……”

他拍拍桌子，“大家不要垂头丧气的，都打起精神来！虽然七弟没能抓到凶手，但正如刚才方涛所言，他对凶手心理特征的描画，我认为还是相当精准的。人家到底是精研了两年多的时间，深度学习了8000万起案件的精英团队，又有罗恩达这样的大神辅助。所以——”他瞄了一眼雅瞳，后者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只要继续按照七弟的思路进行下去，我相信无论真凶藏得有多深，都很快会浮出水面。”

不少人点头应和，气氛略有回暖。

“我提两点建议啊，第一，排除徐良的干扰。既然诱发凶手性虐杀行为的导火索不是倪璐的嘲讽，那一定还存在着其他可能性，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找到真正的导火索。这条导火索可能藏在其他女生身上，也可能仍然藏在倪璐身上，毕竟她是第一个受害者嘛。你们要继续调查，深入挖掘，都是在校研究生，人脉能复杂到哪儿去？”

“明白。”

“第二，凶手真正的象征性标准到底是什么？如果能掌握这一点，我们就能更好地预测凶手的下一个作案目标，从而大大缩小排查和防控范围。之前七弟提出的‘年轻貌美、长发披肩’的论断并不准确，因为第四位受害人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

“那就是年轻貌美的在校女性呗？”一个侦查员提议。

“这范围又太宽泛了，”方涛插嘴道：“现在哪个女生不年轻貌美？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这话逗得一些女侦查员咯咯笑，连雅瞳也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方涛趁热打铁，“更何况，不见得所有连环杀手都具备明确的象征性标准吧？调查发现这些受害者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点，除了都是年轻漂亮的女性之外，几名受害人的背景和社会关系毫不相关，又隶属于不同的AI团队，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往来，有的甚至都不认识，现场痕迹也表明她们和凶手之间大多是陌生关系。综上所述，我认为凶手没有明确的象征性标准，很可能就是随机选择校内落单女性作为目标，进行无差别杀人。——这也符合有组织力连环杀手的特性，没毛病啊。”

这话慕容灰不爱听了，向方涛瞪起双眼。“真的是这样吗？拜托你把脑洞开得大一点OK？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就没有其他考量标准了吗？受害人的衣着妆扮、身体特征、言谈举止、行为习惯、兴趣爱好、常去的地方……这些方面都可能存在共同点，对凶手产生某种刺激性的象征意义。凶手不是正常人，我们也不能用常规思维加以揣摩。”

“知道了，”方涛嘟囔：“要抓住变态，就要比变态更变态！”又引得一班女侦查员忍俊不禁。

慕容灰站起身，掐灭了烟头。

“好了，最后再说一句，我们感恩吴星移和她的团队，为警方提供了最尖端的技术支持。但遗憾的是，今天的人工智能还不够完善，无法真正为人类提供有效帮助，关键时刻我们还是要以人为本，依靠自己的力量。散会吧。”

门开了，一个干警走进来报告：“吴星移带着心理画像机器人在门外等了很久，说是要看后面两起命案的卷宗，重新判定凶手。”

一阵沉默。

凌雅瞳横眉冷对，“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啊。她怎么还好意思来？还嫌给我们添乱不够多？赶她走。”

干警咧咧嘴，“赶不走啊，瞳姐，小妮子脾气倔着呢……”

凌雅瞳腾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去，被慕容灰一把拽住。

“还是再让她看看吧，我们现在不也没有什么进展嘛。”

“行！恕不奉陪。”说着话，摔门而去。

吴星移原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询问一下张萌，谁曾想还没来得及安排时间，校长的命案又接踵而至，索性两案合并，先来市局查看卷宗。

气氛有点尴尬，众干警面无表情地望着一人一机，脸上没了上一回的兴奋和期待，心里都在想，即便这次“七弟”再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可信度也要大打折扣了。

只有方涛笑盈盈地迎上来。

“欢迎欢迎，上回一步之差，这回再接再厉，一定马到成功，哈哈！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虽然没了先前的倨傲，吴星移仍不失霸气地打断：“方警官，你不必跟我客套，直接给我案卷吧。”

“哦……那行，你稍等哈。”

吴星移有意回避众人似的，一个人拿着卷宗远远坐到会议室的另一头，开始默默输入电脑。

似曾相识的场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氛。众人望着她落寞的背影，突然发现，卸下光环的女神也就是一个柔弱的女生，长发披肩，身形消瘦，带着令人怜惜的柔媚。

慕容灰缓缓走过去，站在吴星移的背后。这当儿，案卷信息已经输入完毕，“七弟”再次启动了道格拉斯智能感知内环境进行推演。

慕容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吴同学，顺便问你一下，你平时有没有什么仇人？”

吴星移迟疑着摇摇头，“没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感觉……这个凶手是在故意针对你，你看他杀人的同时还不忘发帖挑战你，似乎就等着看你出丑，不是么？”

慕容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的脸正呈现出死灰一般的颜色，沉默地盯着电脑上推演的进度条，愣愣地出神。

16%……28%……44%……59%……

会议桌那边几个侦查员小声嘀咕：“瞧她之前那不可一世的样儿，肯定得罪过不少人，自己还浑然不觉……”

慕容灰柔声道：“吴同学，我可以告诉，警方目前的侦破方向仍然建立在七弟先前的结论之上，所以你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巨大的帮助。接下去还是交给警方来处理吧，你回学校安心把七弟研发成熟，真的不必再过来，这样做反倒是随了凶手的愿。”

吴星移银牙轻咬，眼中闪烁起亢奋的火花，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慕容灰叹了一口气。他委婉地抛出一个软钉子，其实也是为了保护这孩子，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整天面对血淋淋的凶杀案，在精神上无疑是巨大的摧残。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和凌乱的长发，和心理画像大赛时判若两人，慕容灰实在于心不忍。她应该像其他同龄女孩一样活泼快乐、没心没肺地生活着，毕业、就业、结婚、生子……就像自己的女儿思思一样。谁说天才没有权力享受普通人应有的快乐？谁说天才就注定要牺牲些什么？

慕容思思……想起女儿，慕容灰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冷不丁的，吴星移冒出一句：“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恋爱，更不会结婚，那都是在浪费时间。”

慕容灰陡然一惊，这妮子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吴星移笑了，冲着电脑屏幕伸了伸下巴，“你的表情都映在上面啦，你先是一副怜爱的眼神，充满了慈祥的父爱，那一定是在替我操心吧；后来又莞尔一笑，大概是想到女孩子应该结婚生子，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有一个女儿，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已经结婚生子了。”

慕容灰震惊了，这妮子果真有非同寻常的观察力。他还想说些什么，“七弟”已经收敛了光芒，显示推演完成。

会议桌那边，侦查员们缓缓起身，懒洋洋地朝这里走来。

综合分析了五起命案，“七弟”没能锁定新的嫌疑人，却意外地给出一个警告，令众人大吃一惊：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冯倩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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