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出江湖（上）

心理画像大赛上的突出表现把吴星移和“七弟”推上了万众瞩目的浪尖，国内外各大媒体、网站、论坛铺天盖地全是盛赞之词，吴星移被视为女神一般的存在，“七弟”被誉为全球最尖端的AI杰作，有望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引爆“奇点”的机器人。

也多亏这一人一机，学校先前压抑的氛围终于有所回暖，两起命案仿佛已成了上个世纪的事情。

尽管“机器人太太”有言在先，不跟人类谈恋爱，仍有不少男生忍不住对她展开追求。谭悠悠就是其中之一，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给女神写了满满三页纸的情书，表达了自己满腔的爱慕之情，于第二天上大课前悄悄放到吴星移的课桌上，满怀期待地等着上课铃。

谭悠悠肌肉发达，筋骨强健，芭蕾舞跳得出神入化，然而身高还不到170cm，这对一个男生来说实在是硬伤。好在谭悠悠是个乐天派，从不会感到自卑，始终坚持追求自己的所爱。

上课铃响起，吴星移走入教室，在众人火热目光的注视下坐到自己位置上，打开谭悠悠的情书，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丢在一旁。

下课后，这封情书被谭悠悠的室友徐良捡到，兴奋地带回了宿舍。

徐良瘦高的个头，文质彬彬，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嘴巴，被他获知的消息就等于被全校师生获知，顿时整个男生宿舍炸开了锅。

刘子豪嚷嚷道：“有人抢老大的女人？兄弟们，抄家伙啊！”

严国耀接过情书，瞄了几眼，哈哈大笑，模仿谭悠悠的口吻念道：“亲爱的星移，你就是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为身处黑暗的我洒下无限光明。我感觉我俩很像，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灵魂伴侣，和我交心？如果今生你只愿嫁给机器人，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也只愿像机器人一样地活着，因为我的心早就脱离了肉体，奔你而去……”

众人乐不可支，马成道：“文采还不错嘛，不过他俩很像吗？没看出来啊，一个是天鹅，一个是想吃天鹅的烂蛤蟆，像在哪里？”

陈琛哼唱起来：“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烂蛤蟆……心底想吃天鹅肉的叹息……”

众人捧腹。

严国耀摆出一副情圣的派头，道：“像机器人太太这种渴望鲜花和掌声的女人，不是靠情书就可以打动的，下次让你们瞧瞧哥是怎么玩的。”

直到让全宿舍的人都看了一遍，徐良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寝室，把情书丢还给谭悠悠。

谭悠悠羞愤交加，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顺畅了，“怎……怎么会在……在你那里？”

徐良轻蔑地笑笑，“人家女神丢下的，我好心替你捡回来，免得你再丢人现眼。”

省公安厅召开“命案必破”和“重大刑事案件快速侦破”工作会议。

老厅长杜德言德高望重，明年退休，退休前想给自己辉煌的从警生涯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于是从年初起就三令五申，要求各市区县贯彻落实指导方针。各地倒也配合，一年来成绩斐然，偏偏慕容灰不给他这面子，H市理工大学的两起命案到现在一个多月，连一点进展都没有，听说还被凶手挑衅，不由地恼羞成怒，在会上重点施压慕容灰。

慕容灰感觉压力山大，耐着性子听完杜德言的牢骚，刚想解释几句，为自己找个台阶，电话铃骤然响起，竟然是方涛从市局直接打到省厅，报告说理工大又死人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慕容灰。杜德言气得浑身哆嗦，吹胡子瞪眼，“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还不快点去！”

慕容灰灰头土脸地逃出省厅，一路上也没闲着，在警车里听取了第三起命案的汇报：

死者汪艳，23岁，H市理工大学2017届研究生，AI无人驾驶团队的成员。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教学楼以北的枫树林中，死亡时间初步推定为昨晚9点，死因和前两起案件相似，都是头部遭到圆头锤的打击。不同点有两处：第一，受害人娇弱，被凶手击中太阳穴后当场倒地身亡；第二，凶手只简单摆弄和猥亵了尸体，未在地上留下血字。现场还在勘查当中，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有效物证。因为现场是广袤的枫树林，校安保人员疏于防范，没有进入巡查，林间小路上也没有竖起监控探头；树林外围的监控录像不是无缝覆盖，存在较多盲区，查看下来没能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员，凶手应该对学校环境非常熟悉，擅长避开监控，具有相当的反侦查能力。

慕容灰也不回市局，直接赶往学校，远远望见一班人马在现场紧张地忙碌。一个萧索的身形站在警戒带内，朝阳正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影子。

自从这个冷峻聪慧的警花来到他的麾下，升任队长，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印象里只有自信果敢、雷厉风行，今天可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失魂落魄。

慕容灰忘记了在省厅受的气，心里泛起无限怜惜，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上雅瞳的肩头。

“没关系，就让吴星移来吧。”

雅瞳粉面生煞，轻咬朱唇，终于用肉眼看不见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一堂展示AI研发成果的公开课，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矮胖的女生正在台上介绍着自己的机器人。

“大家好，我叫吴月茹，这是我们团队的智能平面设计机器人‘小彦’，它每秒钟能进行6000次以上的网络海报设计，可以广泛应用于互联网购物、网络营销等电商平台，满足海量的客户需求。”

她点开投影仪，顿时整面墙上影印出五花八门的广告海报，看得人眼花缭乱。她骄傲地用手指指点点，“这些都是我们小彦设计的哦，是不是特有感觉？特能激发各位的购买欲？哈哈哈……”

台下一片安静，观众什么反应也没有。

吴月茹只好继续讲解：“众所周知，平面设计也是一门艺术，不仅需要渊博的学识、专业的技能，更需要设计师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以及对人类情感的饱满感悟力，而这一点恰恰是AI尚不具备的，也是现阶段机器人无法超越人类的瓶颈所在。但是！今天我在这里自豪地宣布，这个瓶颈已经被我们团队突破了！大家知道主要功臣是谁吗？”

她故作姿态地停顿了一下，见没有人回答，奇怪道：“你们不看校刊吗？不上论坛吗？都已经强势宣传一个礼拜啦！就是本人——天才少女吴月茹啊！哈哈……”

她兴奋地等待着，没等来预期的掌声，只有稀稀拉拉几声尬笑。

“咳咳，好吧，那个……七弟拥有道格拉斯智能感知内环境，而我们的小彦也有类似的智能感悟系统，这使得它的创作独具魅力、情感饱满、令人动容。”她挑衅似地望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吴星移，“某些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众人回头望去，女神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吴月茹有些恼羞，正要说点什么，教室门开了，教务主任赵宪民擦着汗跑进来，身后跟着方涛。

“打断各位同学上课了，吴星移同学在不在？麻烦出来一下。”

一看是警方找上门，有些学生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要请“七弟”出山了吗？好家伙！可等到这一天了。

顿时所有人都没心思再听讲，一哄而散，跟出去看热闹。

吴月茹忙不迭地拦阻，“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却如何挡得住汹涌的人潮，险些被推搡在地，气得直跺脚，“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虽如此，脚下不停，也跟了出去。

一大群学生围在警戒带外面，你推我搡地向枫树林里眺望，劲头丝毫不亚于等待心理画像大赛开始。尽管已经是第三起命案，众人脸上的神情却是兴奋多过惶恐，因为大家知道，女神终于要出场了。

李益达也在人群当中，一边指挥保安驱赶学生，一边向凌雅瞳凑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凌队长，这一回是不是该考虑……呵呵……”

凌雅瞳白了他一眼，眼神冷冷地甩向身后。李益达转头望去，精明的老脸上顿时绽开久违的笑容。

随着一阵欢呼，人群分开一条路，吴星移和“七弟”缓步走来。所经之处，无不响起众人由衷的喝彩：“加油啊，女神！加油啊，七弟！看好你们！……”

有些女生喊着喊着就流下了眼泪。警方至今一筹莫展，在她们心中，女神俨然成了最后的希望。

吴星移脸上带着孤傲的浅笑，频频向众人挥手致意，看得出她很享受这段欢迎之路。来到现场，“七弟”很绅士地伸出左臂，高高抬起警戒线，让吴星移迈入。

几个侦查员正要把尸体抬上灵车运走，看见一人一机走进来，都错愕地停下手，退到一旁，好奇地打量起来。

其中一个道：“我说，这就是那个心理画像机器人？”

“没错。”

另一个感慨道：“机器警察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吗？哥几个差不多该下岗了吧？”

女神走到尸体跟前，“唰”的一声掀开白布，引得众人一阵惶恐，纷纷后退。女神坦然自若地站在尸体前，冷静地审视了片刻，孤傲地昂起了头，然后……一个急转身，奔回到警戒带旁干呕起来。

众人顿时大跌眼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帅不过三秒。

吴星移也自觉失态，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反倒显得更加动人了。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出现场了，上一回还是读公安大学的时候跟随方木教授一起出的。

“七弟”却是万年不变地淡定从容，已经伸展左臂观察起来。

这片枫树林地处偏僻，人迹罕至，是个巨大的监控盲区。师生们一般都走枫树林外的大路，除非赶时间，否则不会独自一人穿越树林。

尸体呈“大”字型仰卧在鹅卵石铺就的林间小径上，早已冻僵，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上残留着惊恐的神情，秀美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地上，沾染着污浊的血液。外裤被丢弃在一旁，内裤被褪到膝盖以下，并未发现太多猥亵和摆弄尸体的痕迹，地上也没有血字，只在受害人腋下发现夹有一本黄色漫画书，内容淫秽不堪。

从丢弃了一地的科研资料和受害人惊恐的神情来推断，她应该是昨晚9点下了晚自习，从教学楼出来，行至枫树林外时遭遇凶手，慌乱中闯入树林躲避，但人单力薄，被凶手追上，残忍杀害。

“七弟，启动道格拉斯智能感知内环境！”

随着吴星移一声令下，神奇的能量场再次充盈在周围的空气中。恍惚间时光倒转，又回到了昨晚案发期间，从“七弟”的墨镜背后迸发出熠熠光彩，似乎正追随着凶手，遨游在他疯狂可怖的心路历程之上。

致命的敲击……

变态的猥亵……

摆弄受害人身体……

放置黄色漫画书……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出于怎样的变态心理，才会犯下这令人发指的罪孽？

天空飘起了小雪，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雪并不大，接近地面时便转化成雨水，敲打在每一张激动难耐的脸庞上。

人群里发出一阵骚动，吴月茹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挤了进来，遭来不少冷眼。

一开始，她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嫌事儿大，渐渐地，她越看死者越觉得面熟，定睛细瞧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把周围人活活吓了一跳，“啊！这不是汪艳吗？”

紧接着，尖锐的哭喊声骤然响起，好像在人群里丢入了一枚重磅炸弹，旁人纷纷中招，向四外弹开去。顷刻间，就剩她一人站在原地嚎啕大哭。“汪艳啊……你死得好惨啊……”

方涛闻声走来，问道：“你认识受害人？”

“认识认识，她是我的室友哇！好纯的一个妹子……昨天还跟我们嘻嘻哈哈的，今天怎么说没就没了哇……呜哇哇哇……”

安抚半天，吴月茹的情绪才有所缓和。方涛请她介绍一下死者的情况，后者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方涛手里的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部手机。

“呀！这不是我的手机嘛！”

“你的手机？”

“对呀！我刚买不久的iPhone XS，外形酷炫、色彩靓丽，汪艳特别喜欢，就借给她玩两天。”她看一眼方涛，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同志，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我？”

“不行，这是遗落在现场的重要物证，我们怀疑受害人为了自卫，曾用手机砸过凶手，上面可能留有凶手的痕迹，要带回去检验。”

吴月茹咧着一张嘴，欲哭无泪，“这可是我足足省了六个月买零食的钱才积攒起来的哟……”

旁边有人推搡她，“你再省六个月得了，正好减肥。”

那边，“七弟”显示推演完成，但没有给出结论。吴星移表示，为了慎重起见，还要再去市局看一下前面两起案件的卷宗。

众人发出一阵叹息，依依不舍地离去。

吴星移和“七弟”坐警车来到市局。拿到卷宗后，由吴星移将前两起案件的信息输入电脑，“七弟”进行分析。

市局干警们听说来了一个心理画像机器人，全都放下手头的工作跑过来看热闹，会议室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刑警的气场原本就足，如今又是几十号人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屋内气氛更加紧张，仿佛大战来临前的沉寂。凌雅瞳站在人群中间，神情复杂，打量“七弟”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玩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星移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半小时后，“七弟”终于熄灭了胸前的指示灯，宣告画像完成。屋内响起一阵不安的骚动，有人深吸了一口气，又迅速归于沉默。

一个mp3.音频文件发送到吴星移的电脑里，她微微颤动手指将它点开。众人侧耳细听，却是一片死寂。正在疑惑，突然间一个声嘶力竭的呼喊蹦跳出来，回荡在会议室中，吓得众人陡然一惊：

他妈的！让你再嘲笑我无能！让你再说我不行！看到没有，老子完全可以凌驾你，支配你！骑在你身上耀武扬威！你这臭婊子，最终还不是被我所奴役……哈哈哈……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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