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天暗沉沉的，乌云遮蔽了日光，四周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树枝摩挲的声响，风刮过草丛发出簌簌的声音，如同一曲哀婉的歌谣。

意识到危险随时发生，陆承礼将炎姬收入腰间专门收治妖魔鬼的葫芦瓶里，问：“师兄，这孩子怎么办？”

谢无舟眼神一黯，说：“总之，先离开这里。下一次突袭保不准什么时候再来。”

“嗯。”

谢无舟刚抱起叶沉鱼，就见她的睫毛眨动，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似失了魂魄。

一旁的陆承礼望着师兄怀里的的她，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说：“小姑娘，你总算醒了！”

“我……”

她只记得自己被勒住脖子，窒息的感觉袭来，身体感受着撕裂的疼痛，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又离死亡边际，耳旁传来陌生的呼唤。当自己再次睁眼的时候，却看见眼前站立着的人。

一时分辨不清现实与幻境，四周弥漫着湿润阴凉的气息，叶沉鱼浑浑噩噩，直到听见耳边传来男人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像是春日里潺潺流淌的溪流，又像是清澈干净的湖泊，叫人忍不住想靠近他。

“脖子是不是还很疼？”

捂着脖子，她摇摇头：“谢公子，是你救了我吗？”

“是我的师弟。”

叶沉鱼抬眸，就看见一个清俊，满脸笑容的少年。因为虚弱，声音极轻：“谢……谢谢你。”

谢无舟见女孩恢复了些意识，也知男女授受不亲，便问道：“可以下来，自己走了吗？”

其实，她想回答“可以”，却因为刚才经历了离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叶沉鱼本能地躲进他的怀里，紧紧拽着他的衣襟。

紧紧咬唇，带着哭腔道：“抱歉，请让我再缓缓。另外，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她很庆幸自己在危险之时，会有人如同救世主一般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届时，陆承礼勾唇一笑，走近她身边，说：“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此言一出，叶沉鱼感觉一股热量直冲脸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肯定红了，一言一行都在拒绝着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没错。但是，这报答恩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能……不能就只是你说的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

女孩的一番言论，逗得陆承礼哈哈大笑，露出一排白牙，眉宇舒畅。叶沉鱼似乎也感觉到是刚才自己的举动才令他无比开心。见他抱着肚子，微微弯腰，阳光仿佛都被他的笑容收敛再一起释放，耀眼而美好。

“好了，我不逗你了！”他将手放在叶沉鱼头顶，笑颜灿烂如春，“你只要请我吃顿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叶沉鱼听了，有些傻眼：“吃……饭？”

“如果连吃饭不行的话，那还是以身相许吧！”

“她还小，别打她的主意。”

“对对对！我还小！”

陆承礼摩挲着下巴，又说：“嗯……那做童养媳也不错啊！”

她久久不开口，只是把头低下去。

这时，知道他的玩笑话开得过重，谢无舟便帮她打圆场：

“承礼，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他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人一同回到村子时，才看到此时的村子已成了炼狱。

往常升起的白色烟雾不再是由柴火燃烧而起，如今是每个木屋被黑色的火焰团团包围，升起的黑色烟雾。

周围不断环绕着人的哭喊声和呼救声。

只是一眼望去，地面上附着的是大滩血迹和躺着的失去生命的人。

“爷爷，爷爷还在家！”

想到爷爷还在家里，可能也有危险，她来不及多想其他，一个劲的往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见叶沉鱼一溜烟跑走，陆承礼赶忙阻止她：“小姑娘等等！一个人很危险的！”

谢无舟轻轻拍了下他的头顶，说：“别愣了，追！”

沿路的一幕幕，都是渗人的尸体。

叶沉鱼很害怕，却更怕爷爷出事。

她一边跑一边不断祈祷着：“哪怕只是受伤而已，爷爷您一定不要有事！”

待她用尽全力跑回家后，映入眼帘的是房屋完好和烟囱里冒出的烟雾。

叶沉鱼舒松一笑，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

只是一个抬头，却看见散落在地的萝卜条和带血的锄头。

微愣几秒，熟悉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我就是死，也不会……不会告诉你们的！”

这不是别人，就是爷爷！叶沉鱼惊吓得呆愣着双眼，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前的悚然景象，竟让她回想起方才在林子里，被炎姬勒住脖子，扬言杀害自己的画面。

“你就是主人指名要杀的人之一吧？”

炎姬的话，快速地涌入她的脑里。顷刻间，她的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额头上顿时沁出了冷汗：“她说了，我是其中之一，那爷爷……”

心急救爷爷的心最终打败了困住她的胆怯，一进到屋里，叶沉鱼就看到被一群陌生人围住，躺在地上的爷爷。一改往日的笑颜和精神气，他微微翁动的嘴唇显得苍白而无血，却仍然在艰难地喘息着，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令人难以辨别，这使得他愈发地焦灼，神色变得绝望而无助，疲急的脸色上透着一股子死灰之色。

“爷爷！”

她惊恐地叫出声，也吸引了那些陌生人。

“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其中一个身形妖娆，蒙着一只眼的女子像看到了猎物似的，兴奋说道。

另一个男子言语中尽是嘲讽：“看来，炎姬那家伙也没多大本事嘛！还不是让她逃掉了。”

说话的男子，让叶沉鱼看了后，倒吸一口凉气。那人脸上布满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黑洞，甚至跟随着他的呼吸一并抽动。

叶沉鱼不由得一阵寒战，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也随即意识到，他们和炎姬一样，不是人。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放声喊：“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不关我爷爷的事！”

妖娆女子朝着叶沉鱼走去，蒙着一只眼睛的白凌也被摘落，“是炎姬太残暴了，而我会为你织造一场梦境，让你感受着温柔，一点点地死去吧。”

这些话，像风暴，像霹雳，像闪电，使叶沉鱼听了，连打了几个寒战，想动身逃走，却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四肢，束缚着自己，动弹不得。

“不要看她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影以飞速般的速度，直直刺向他们。

听了那声音的指示，叶沉鱼乖乖地闭上眼。

虽然自己看不见，却听到了几声惊愕声和被什么刺穿的尖锐声响。

下一秒，便感受到一丝暖意贴合着自己，稍带一丝微动。

伸手一抚，才知是有人抱着自己，以及心脏的颤动。

“是……是谢公子还是陆公子？”

过后，耳边就传来了那个熟悉得不可再熟悉，也令人安心的声音：“你只需闭上眼，其余的交给我们。”

似乎是受到了他的抚慰，叶沉鱼也十分相信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无舟一手操作着他的佩剑，接着开始念诀：“神道有令，降魔剑，斩！”

佩剑随着仙诀的念出，化作天师钟馗的降魔剑，斩向他们。

降魔剑的威慑力，一下子就将他们斩得烟消云散。只不过，还是让一个给避开了。那人原来还维持他那身形壮大的身躯，一瞬间，他的头上长出了黑色的长且尖锐的牛形犄角，整个身子的皮肤发红又冒着烟，发了狂，怒吼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仙家弟子，今日我不但要取他们的命，连同你，一并解决！”

他如一头发狂的牛，奔着谢无舟和叶沉鱼冲去，那股子冲劲带动地上碎落的石头，地面也剧烈地震动着。

谢无舟手指一挥，在二人面前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随后，他的牛角撞在了屏障之上，还在继续用力往前顶的时候，陆承礼突然从屋顶跳落下来。同样，他快速地拿出三张黄符，沾点上手心的血，念诀：“神道有令，兽魔，降。”

岂料，符纸竟直接燃烧殆尽，陆承礼惊诧：“怎么回事？”

他停下攻击，转过去面对陆承礼，眼神里尽是兴奋，顿时朗声大笑出来，笑的胸膛发震：“又来一个送死的，哈哈哈哈！我今天就要杀光你们，回去找主人邀赏！”

“扶苍！”

陆承礼一声令下，腰间的长剑快速冲出剑鞘，冲着那人身牛首的怪物刺去，刹那间，只见那锋利的剑身，寒芒闪烁。

身后的谢无舟也没闲着，将叶沉鱼安置在一边。一手于虚空结印，两指微微闭拢，指尖有白色的灵力溢出，配合着口中默念的法诀，向后轻佻，就将兽魔拦下。

再看那怪物的脚底，闪过无数耀眼的白光。

风带动地面的碎石，形成一个漩涡，这漩涡将怪物围困在里面，任他如何捶打，也起不到丝毫的损坏。

“承礼，兽魔已经控制住了，快！”

“你就和老红鬼作伴去吧！”

陆承礼亦将兽魔收入葫芦里，危机虽得到了解决，但同样不能及时阻止发生在这个村子的悲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一切，对眼前的变故难以承受，心中充满绝望和难以排解的痛楚之情。

面对眼前的一幕，谢无舟算是最淡定的一个，他伸手拍向陆承礼，安排着一切：“承礼，带孩子先走。”

“那师兄你……”

“一时间他们也攻破不了结界，我留下来先给老人家疗伤。”

遥想到还会有其他的邪魔追击前来，带着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可能会顾及不到他们的安全。陆承礼便应声：“师兄，清音竹林汇合。”

说完，就牵着叶沉鱼离开。

谢无舟慢慢扶起老人，施展自身的灵力为他疗伤，只见他双手动，周围瞬间仙气缭绕，将两个人环绕在中间。

腥沉的血气蔓延到喉咙深处，下一秒鲜红的血从嘴里吐出。

“爷爷！”

她一把挣脱开陆承礼的手，跪坐在老人身边：“不，我不走！我要陪在爷爷身边！”

叶沉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爷爷，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老人虚弱得连笑都有些费劲了，他伸出枯槁如柴的双手想摸摸孙女的脸颊，无力的眼看落下，叶沉鱼赶忙抓住，贴在自己的脸上。他嘴里不断念叨着：“别哭……别哭……”

陆承礼还想拉着她走，却被谢无舟拦下：“让他们说说话。”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就表明了老人已然回天乏术。

她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好似決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哗哗地淌落下来，委屈和绝望同时迸发：“你不是救了我吗？为什么要停下来？为什么不继续救爷爷？”

为了给爷爷止住鲜血，她起身拿来白布，然后放在他的伤口上。

却见爷爷腹部的的鲜血越流越多，她紧咬着牙关，努力把眼中的泪水逼回去：“爷爷，您说过的。您说要陪着我长大，要看着我嫁人，还有……还有爹娘的事，您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告诉我……”虽然她没有关于爹娘的记忆，但她能体会到没有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可她不想再体验一遍，她只有爷爷了，“鱼儿不想没有亲人，更不想没有爷爷。”

老人却摇摇头，声音低若蚊吟，似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才说出这句话：“你不要怪谢公子，人到头了，终归是要离开的。”他慢慢摸索着，直到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无舟，我把鱼儿交付给你。这样我不在，她也不会觉得孤独，因为她还有你，可以作为依靠。”

虽说，自己并不奢望，她像鲜花一样，在温室里接受细心照顾而生长。但是在她的未来里，得有一份温情陪伴着她，而谢无舟则是最好的归属。

谢无舟紧抿着唇线，点点头：“我答应您，我会是沉鱼永远的依靠。”

待“谢谢”二字说出口，老人的眼睛也慢慢地合上，抚上叶沉鱼脸的手也跟着落下。

“爷爷？爷爷！”

一遍又一遍的轻唤着爷爷，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她扬起一张绝望又凄楚的脸庞，抬起头去，两眼望向了此时已变得灰蒙蒙的天空，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叶沉鱼的眼睛又红又肿，涌出串串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上未擦的泪痕滚落下来，显得伤心欲绝，令人心生怜悯。在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后，心口也跟着被削去一块，喉咙里的刺痛让她发出极大的哭声：“爷爷您不要走！不要离开鱼儿！不要啊！不要走！”

老人的离去，女孩的眼泪，刺得谢无舟心里一疼，将老人搂在怀里。

一段时间过去，他感受到了那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才将老人放平在地面。之后又看向一直哭泣不止的叶沉鱼，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不去说些安慰的话，让她接受亲者的逝去，还是需要时间的。

叶沉鱼哭了很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眸子，盯着老人安详的脸庞，一动不动。

仿佛一具没有自我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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