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时值盛夏,酷热异常,更添人烦躁。柳小雨乙带上冯妹、万淑妃等人去剑峰山后苗寨拜访龙土司。

原来前朝末年,湖南、贵州苗族起义,大股义军虽经朝廷镇压下去,但小股义军仍然此伏彼起,坚持斗争。内中一股战斗在这剑峰山地区,屡败官军,声威大振。

柳小雨乙想说动龙土司一起举事、反抗朝廷。

这龙土司有个女儿叫龙幺妹，模样儿长得和柳小雨乙相象,幼年时玲珑娟秀,好似白玉琢就。这时正患了瘟疫,发高烧,梦呓,命在旦夕,父亲龙土司焦急万分。拜神求药、请巫驱鬼全都搞过了,一丁点儿也不见效。

正在这节骨眼上,柳小雨乙等人来到龙家寨。因为过去柳小雨乙曾和师傅千胜召帮龙土司教过苗兵武艺，所以柳小雨乙与龙土司有一面之交。

龙土司见柳小雨乙众人来访，因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义字当先，不免强颜欢笑,忍住心中烦恼，出寨厅上前去迎接。

柳小雨乙等人随龙土司进得大厅浑身被汗水湿透;进至厅堂,在竹椅上坐定,接过苗丫头献来的凉茶,仰着脖子咕嘟嘟的喝下。

“不知柳女侠冒暑驾临,未曾远迎,望乞恕罪。”龙土司有嘴无心的客气道。

柳小雨乙听罢,哈哈大笑:“莫拘俗礼,小女子是个爽快人,快把酒菜摆出来,慢慢叙话。”

话音未了,土司管家指挥家人巳将酒席抬出,柳小雨乙也不客气,随众人坐了上座,举杯便饮;龙土司侧坐相陪,苗丫头在身后打着蒲扇。

酒过三巡，柳小雨乙开口道：“想不到山乡旱情如此严重,田土干裂,禾苗枯蔫，四乡祈雨。眼见父老流离,孤寡饥啼,长此以往,将何以堪?”

“是的，入春以来,滴雨未降,诚十年未见之大旱。但官府仍然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龙土司玄妙峯比武之事也听说过，知道柳小雨乙是武林中名门正派中的弟子，所以平时很敬重。可是他今天心事重重,对答虽然符合分寸,但语调却嫌冷漠,笑得也勉强,眉宇间隐隐有戚容。以至柳小雨乙有所觉察。

柳小雨乙以为他是为旱情忧戚,也不在意，突然窗外宽阔的庭院上空、高大的桑树上面,传来一阵阵鸟啼。柳小雨乙感到奇怪,凭她近日的经验,在这骄阳似火、旱魃横行的日子里,珍禽凡鸟都躲藏到深山浓荫里喘息,噤口不鸣了,此处何来鸟啼?

柳小雨乙踱步窗前,偏着头,想看看鸟的形状,可无论怎样把眼珠睁大,也是模糊不清。无奈转过头来发问:“这是啥子鸟在啼叫?”“啥子”系用的他的家乡四川的土语,但剑峰山区的人也能听懂。

龙土司挂惦着女儿,答非所问地说:“这阵啼叫得不凶。”柳小雨乙一听更茫然,幸好蓄着八字胡的老管家龙忠连忙来圆场：“禀教练,此鸟名叫鸠鸟,形似野鸽,善飞,头小尾巴短,两翼较长大。此鸟早不鸣、迟不鸣,惟独我们老爷祈雨,它就鸣叫,足见我们精诚所至、感动上天了。”他还是对柳小雨乙用她在寨子中训练苗兵时的叫法。

“怎见得呢?”

“我们苗乡有句俗语:鸠鸟长鸣,下雨不停。”

“哦！这么说来要下雨了。”

正在这时就见山顶上云絮奔聚。不一会儿,瓦房上象撒豆般打下雨点，随后天上堆满墨云,下起瓢泼大雨来。被急风骤雨摇撼着的倚山临溪的庭院,仿佛一艘颠簸在海洋上的航船。众人都欢呼起来。

室内的燠热渐渐消去,柳小雨乙顿觉心旷神怡,重又入席举杯。这才发现主人龙土司正与仆妇低语,神色抑郁而焦虑。

“上苍既降甘霖,土司理当开怀畅饮。观你闷闷不乐,莫非有何心事?”柳小雨乙问道。

“唉,龙辉德薄,遭遇灾祸,真乃家门不幸……"平素爽朗豁达的龙家寨士司,这当儿说起话来变得吞吞吐吐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另一仆妇从内室推门而入,顾不得礼仪,惊惶地大声向土司禀道:“老爷、小姐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啷”地一声,龙土司手中的白瓷酒杯掉落地上,摔成破片。他急忙起身离席,慌张地向客人拱手“告罪”,迳直向内室走去。

老管家乖觉地过来,为柳小雨乙等人斟酒,一面将小姐病重的实情向客人讲述。

“既是小姐染病,可曾延医诊治?”柳小雨乙问。

“按我们苗乡的规矩,也曾延请巫师跳神驱鬼,又去药王庙烧香,请来神药,怎奈冤孽深重,魔鬼尚未驱尽。是以主人举止失措,还望教练鉴谅。”

柳小雨乙这才恍然大悟。苗寨偏僻,从古至今都只有巫医。柳小雨是见过龙幺妹的。那时龙玄妹还小。此时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龙幺妹的笑脸：象春草一样茁壮,象春花一样鲜艳,那是龙土司心爱的宁馨儿,欢跃如野兔,柔顺似麋鹿,秀貌比新月,笑声若银铃…怎能让病魔的路爪踩躏这花朵儿似的小生命?

柳小雨乙霍地从酒席上站立起来,命令老管家道:“快准备斗笠、簑衣、铁锄!”她是习武之人，所以也懂医术。

在柳小雨乙的指引下,老管家同她冒雨去溪涧边采回野生的车前草、石菖蒲、芦根、蒲公英桑枝、金银花藤、竹芯……等煎成汤汁,叫龙幺妹服下。龙土司心里虽然不信这些汁水能治病，何况是药王庙请来的香灰神药都治不好的病,但因为别无他法,只好病急乱投医，服下柳小雨乙采制的药物。

果不出柳小雨乙的判断,龙幺妹是由于湿热郁积成疾;服药后,烧渐渐退了,神智渐渐清醒了。下半夜利尿通便后,便想喝点稀粥,到次晨雨停风止,柳小雨乙动身告辞时,她因见来得不是时候，便未开口与龙土司说共同举事、反抗朝廷之事，龙土司与龙幺妹竟能手携手地来拜谢教练大人。

柳小雨乙一见龙幺妹已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心中甚是高兴，忙拉了她的手谈笑起来。

和当时的许多习武人一样,柳小雨乙跟着师傅千胜召学习，也粗通一点相面术。她偏起脑袋,翻起的一双杏眼仔细打量了龙幺妹一番,笑着向龙土司说:“令爱羸瘦些要好好调养;令爱英姿勃勃,眉字间有一股灵秀之气,决非庸碌之辈,当令幺妹兼习文武,报效桑梓!”

此时龙土司因女儿病好了，才有心思琢磨猜测柳小雨乙的来意。便对柳小雨乙说道：“女侠且慢行！我想你来苗寨绝非无因。定是因老夫困于女儿之病，心烦意乱，不好开口罢了。现在我女儿因你搭救，已经好了。女侠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夫一定尽为而为，以报女侠大恩。”

柳小雨乙见他如此说法，也不客气，便说明来意。龙土司一听就犯难了，这造反之事，何等重大。便回答道：“此事容我三思，待定后我再回答女侠。”

柳小雨乙知道这造反之事不能勉强，一定要自愿，也就回答道：“要得，想好后再回复我。”说完带上冯妹、万淑妃等人离了龙家寨。龙幺妹恋恋不舍地拉着柳小雨乙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站在山头上直到看不见柳小雨乙众人的身影才挥泪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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