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雨乙会了船钞,外加赏钱,然后上得岸来,雇了几乘小轿。上轿时,她下意识地拢拢发,顺势摸了摸罩住双耳的防冻的青绒护耳,四个姑娘坐进轿子。小轿在汹涌的人流中颠簸,好似浊浪中欲进不能的小舟,使得才从青山绿水间飘流过来的姑娘们感到有些闷气。城门口,有驻防官兵防哨;协同防哨的,还有帽系号带一根、上书民团义勇字样的乡勇。青石垒就的城墙高大而坚固。城外有水师,城内有汛兵、乡勇。如果攻城,势必腹背受敌。但如果明攻暗渡呢……柳小雨乙在轿中盘计着。
这紫阳城内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妇人摆摊敛财的多。她们年龄多在三十上下,簪花戴朵,穿着缘宽滚边右面开襟的棉袄,头戴乌绒女帽,帽准(即帽花)嵌着小块玉片,黑裙,弓鞋。条声天天地即兴念唱着。在江湖上,她们属于“惊门”:有抽花书的,俗称“花花惊”;有拴魂烧胎的叫“带带惊”;有观水碗看香头的名唤“帕帕惊”;有代卖丸药的呼作“奶奶惊”。
为亲事、为夫婿牵肠挂肚的闺女们,为不生男孩遭婆婆骂、丈夫打的小媳妇儿,为丈夫经商不归、音信杳无的守活寡的娘们,挨班儿拥到这儿来,把她们平时针挑线织攒得的私方钱,从贴身的裹肚里掏了出来,慷慨地、虔诚地奉献给为她们释惑指路的妇人。里七层是坤道人家,外八层又是些愣头小伙,评头论足、偷听阴私,又不出一文,何乐而不为?
还有不花钱的大戏。铺面上贴的戏单,秦腔梆子戏班在文昌宫扮演《目莲传》,挂头牌的名角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张银花。他乡遇故知”,张银花的名字,在柳小雨乙的心里激荡起一片涟漪,往昔的岁月,恍若隔世的生涯,浮现在她脑膜的屏幕上……。
摇晃的轿舆,迷离的追思.使柳小雨乙沉浸在对行侠仗义的武林前辈的缅怀中。直到轿夫停步在兴隆栈的台阶下,高喊:“兴隆栈到了,请小姐下轿。”
“啊……真快。”柳小雨乙举步出轿,不经意间,轿竿碰歪了她的“护耳”她脸一红,连忙戴端正,巡视周围一眼,在店小二的带引下,四个女子向栈房的内院走去,
正当柳小雨乙下轿,进栈的同时,栈房对面的茶楼上伸出一个尖脸猴腮的脑袋,他用锐利的、机智的眼神,窥视柳小雨乙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面;不禁惊喜地失声道:“哎呀,是她!”
他匆匆地走下茶楼,钻进人丛,象一条嗅着猎物的狗。他要去县衙门。思绪纷乱的他,埋头急走,来在衙门口,正向卫兵走去。不防从身后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粗大有力的手扳住他的右肩。他正要骂娘,转头一看,却是他老子,便泄了气,叫道:“爹,是你?”
“小猴崽子,你在朝哪里拱?。”
“我有要紧事,停会回来看你老人家。”
“不,你陪爹小酒家坐坐。谈谈你从哪儿来?到衙门啥?”
“爹,放开我,……”急促而低声的恳求。
“走。要不,我给你猴脑袋上几烟棒。”
“猴崽子”熟知爹的脾气,只好顺从地跟随在后面进入小酒家。酒店伙计把代客卤好的几只野鸭用大磁盘盛着,端至背街的房间里,笑嘻嘻地打招呼:“钱老伯,今天打的野鸭好肥。怎么,不等韩师傅来?”
“他今天撑船挣大价钱,怕不来喝黄汤了。”
小猴崽子闻着卤鸭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他用又脏又黑的手指,撕了支鸭腿敬给爹,不等他爹把锡壶的烧酒斟在土碗里,已将另一支鸭腿凑进尖嘴巴里狼吞虎咽起来了。
平猎禽船上的老人叫钱正万,他儿子钱飞,是庄子生甲的徒弟。钱飞做了庄子生甲的亲兵。这事钱正万是知道的。儿子为何离开义军队伍,来在紫阳?还要往县衙门里走去呢?善于猎禽的老人,当然懂得用布疑阵的办法来猎取生活中的秘密。他不断地和儿子一道咕嘟咕嘟灌酒,眯着眼睛打量着儿子的神态:还是那张畏葸的、轻浮的脸,一点不象自已的骨血。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知子莫如父啊!
“钱飞,你在那边混得怎么样,捞到点什么吗?”老人低声问道。
“捞到个毬!跟着庄子生哥在松枫寨那阵子倒还有点想头。唉,好景不常啊。”
“未必你离开了庄首领?”
“庄哥丢了松枫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也跟着倒霉。”
“听人说,庄首领骁勇善战,怎么丢了松枫寨?你后来怎么样了?看样子你们成得了气候吧。让爹也参加义军,怎么样?”
“别、别、别!”钱飞把瘦筋筋的脏手掌一股劲乱摇:“那能成得了气候!松枫寨一丢,庄首领领头尽窜穷山沟,说是打游击战,建立什么革命根据地,要反围剿,农村包围城市。又带队往北窜了一阵子,见关中那边官兵势大,又打算折回来,渡汉水,进大巴山……,汉水沿岸有官兵设防。雪水又冷浸刺骨,能渡过去吗?唉,……你小子机灵,见势不妙就脚板心擦油一溜回来了。”
“好,咱爷儿俩还是打鸟换粮过日子吧……”钱正万边说,又扯了块油腻腻的斑鸠脯子肉往儿子尖嘴上一塞。
“爹,打鸟换粮,填得了肚子,盖不了房子,拴不来媳妇子呀!亏我心细,探听到柳首领的机密,兴许这下该我升官发财了。”
尖嘴巴凑近父亲的耳朵,谲秘地讲述他绕过哨位,逃离庄子生甲义军的事……。
仿佛雷轰电击、小舟触礁,钱正万被儿子的行动震惊了。但饱经风浪的老人在苦难中学会沉着应变的本领,他强抑住自己情感的波澜,附和着说:“那敢情好?官府也不好招惹哟,要小心。”
钱飞用尖嘴道:“现在有条大鱼游来了……”
“大鱼游来了?”钱正万一下想起乌蓬船上面熟的小姐,。
“柳小雨这娘们自投虎口,住在栈房中,我报告官府,也算我给官府的见面礼。”钱飞喝了一大口酒,三角眼闪耀着光采。
“大鱼进网可得当心呀,弄不好鱼窜网破,讨一场没趣。你小子见的世面少,这样大大趔趔走进衙门去告密,要是三班衙役说不准稍一走漏风声,放走了柳首领,你小子不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咋办?爹,往年我掷骰子进赌场,要是你也象今天这样给我抱膀子,兴许我早赢了。”钱飞在紧张的气氛里装出一副狡狯的轻松来。随又转入正题:“爹,你看该咋办?”
钱正万很费了一番琢磨,然后慎重地说:“今晚县大老爷要巡城出游,你在衙门附近等候着,叩马面禀,免得走漏风声。我在栈房附近盯着柳小雨,她出来就跟着她……”
钱飞从小被娘娇纵惯了,成天伙到地痞、泼皮游荡、与父亲相互冷漠的钱飞.第一次感到父子同一体的骨肉之情。他想了想,也只有这样妥当些。
他走后,钱正万心里如同乱麻一团,面临的处境,比打鸟糊口不知复杂多少倍。天渐渐黑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去了,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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