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1）

时间：1945年4月8日夜间

地点：柯尼斯堡靠近泽姆兰半岛的一座五边形要塞

机枪巢内的对话。

机枪手：“哎，太可怕了，今晚没得好觉睡。我得先歇息了，你们值班。”

他边讲话，边坐回到角落那满是棉花的破衣烂褥上，盖上患有疾病的大衣睡了过去。

康德拉好心地道晚安：“睡你的吧，死肥猪。”

俾斯麦气喘吁吁，出了一手冷汗，头盔被汗染湿，五根手指颤抖着——左手食指，和右手除食指外的四指。就像刚跑完马拉松一样。寒风呼呼地吹着，俾斯麦感觉自己像在个广口瓶里一样，不冷也不热——但他能意识到自己在这种独特的寒冷中，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虑。

让他不能接受的是那些苏联人各个都有冲锋枪和轻机枪，不该是普通步兵排该有的配置。他也因此担忧是否所有的苏联步兵都提升了装备。

康拉德再也等不下去了，凑到他身边说：“走吧，是时候了。”临走前也不忘调侃一句：“呵，肥猪真是心宽体胖。”他指着墙边的机枪手，俾斯麦看不到，他自己也看不到，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扔下机枪和四箱弹药，只带上步枪和手枪，以及一些必要用品。他们要想办法躲避地上的尿液，再摸着黑回地下，只有地下才允许开灯。

地下走廊里安静又人声充斥，多半是逃兵们对面包不够的抱怨，和相互之间的动摇军心。伤兵的吼叫声能从医务室传到地下室的每个角落。

有个士兵自杀了，我看见他把动脉划断，顺便把战友的胆儿吓破了，他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可怜的家伙。

俾斯麦和康拉德相继下来了，冒着在楼梯上摔倒磕碎脑袋的风险，康拉德主动走在前面。

“该死的。”俾斯麦悄悄抱怨着，不想让康拉德走在自己前面，他们应该并排走，至少不让他像个跟屁虫。

两个人从走廊间穿过，旁边的军心涣散的兵渣子看到也主动跟过来，他们像一群苍蝇似的紧跟在屁股后面，仿佛粘在了一条轻飘飘的透明胶带上。

走到拐角处，身后已经有了二十几个人，比之前围观的少了一些，也许是害怕逃跑带来的风险？或许是心力憔悴，无法抓住一丝生的希望？也可能只是在等下一顿饭吧？

按照原计划，逃兵们应该从堡垒的一个塌陷口出来。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通过有十米宽的沟堑。

那护城河又宽又深。在这山穷水尽的地方，守军没法把水排进来，摔下去腿就断了，坦克都过不去，敌人只能把两把梯子接在一起才可能搭建一架简易桥梁。要我说，把那些死人尸骨扔下来准能堆起一条小道，走起路来也很踏实，前提是它们没得骨质疏松症。

没有办法，只好走大桥，它也是要塞入口，因此他们沿着要塞红砖墙壁外围的混凝土石台，借着月色悄悄地从桥上走过，只希望没有人从射击孔往外看，倘若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能对他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逃兵们一踏出桥就撒开腿跑了，向西边最近的小镇，或是最远的，可能是柏林，谁也说不准。

康拉德一直记得自己初到要塞时从那小镇的路上走过，他的最终目标仍是西逃，逃到格勒军官说的安全之地。

逃兵们紧听着各自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放慢了速度，接着又走了几十分钟。

士兵们都累了，远处的地平线上是被火焰照得明亮的房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个被麻绳捆起来的木柴堆在烧着。

那火光却代表着逃兵们仅剩的希望。

乌云犹如远方大火腾起的滚滚浓烟，昏黄的月亮发出微微颤动的光，随即沉没在乌云之中。这样的夜，逃兵们就像瞎子走路，伸手去摸，用脚去探，随时都有掉进弹坑和沟濠、摔断脖子的危险。他们的双脚不时陷进泥里，遇到难走的地方便冒出几句咒骂的话。

此时，一阵枪声突然响起，转眼间逃兵倒下好几个。身后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几个苏联人。

俾斯麦听到了苏联语，刚想开枪就被康拉德死拽着跑。他大叫着：“没冲锋枪！快跑！”

这一晩下来每个人都得了冲锋枪恐惧症。

枪声依旧，逃兵们再也开不了枪了，急忙向小镇跑去。密集的子弹声犹如一窝一窝的蜜蜂，它们紧跟在逃兵身后，不时蛰倒一两个。

不一会儿二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五个，苏联人追来了。那三个跑得慢的也只能给倒下的同僚陪葬——这就是当逃兵的代价。

苏联人不再追了，只待在原地开火。两人幸运地躲开了所有子弹，跑到了小镇里。

这是座垂死的小镇，它被笼罩在硝烟和火烟中，房屋在大口径炮击中大多免于幸存，唯有一间大理石制的医院废墟能让他们感到安全。小镇里可以说是鸦雀无声，没有人影，不知人是躲在了地下防空洞里还是在炮击中全部丧命？或是早已逃离？唯有火焰的噼啪声尚存一丝生机。

两人是幸运的，他们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躲了一会儿，康拉德抱怨着：“真见鬼，他们就在我们后面，我们是从他们身上踩过去的不是？。”

“我想是斯大林命令这些孤魂野鬼把自己从土里挖出来的。”

“不错，孤魂野鬼，说得很对。”康拉德又害怕又怨恨，用手抚慰着满身的鸡皮疙瘩。

“词甩得不错啊，猪猡。”康拉德高兴地笑了，为自己的逃脱而感如重生，也更觉得眼前这个充满活力又麻木的同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俾斯麦盯着那张脸，什么也没说……他仔细地回想着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倘若他们反应迟钝，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估计也该倒下了。

寒风依然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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