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项习

黑夜里，月亮还悬在高空。

不知什么地方悠悠传来一声叫我声音。

“寒秋。”

脑海中蓦的响起幼时父亲干妈曾对我说过的话：“夜半三更时，若听有人唤你，断不可以回头。”

年幼的我从未多想什么，天真地问：“回头了会怎么样？奶奶。”

当时她在办理白事，手里头叠着锡箔元宝，一刻都不停。

左右重叠，边角翻进，给另一世亲人的钱币就折好了。

“若是回头了，恐有怨灵跟随。”

我咽了咽口水，方才压根没有开车门的声儿。前一刻三言还在我身边，这是没错的。刚才女人的人影还浮在脑海中，煞是渗人。

身体动也不敢动，张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紧张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终于开口道：“三言。”

叫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反应。四周静的可怕，高速公路亮着稀疏的光，两旁传来蛙鸣声，应该是乡下路段。

这样的荒郊野外，更是让人不知所措。

车子停在远离路灯的黑暗里，呼吸声都异常清晰。恰恰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时候，又传来一声戏腔唱词：“免他牵挂……”

我终于体会到脊梁骨发麻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开了车门，快没了命似的就往路灯底下跑。

“奶奶，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叫我，该怎么办呢？”我坐在老榆木板凳上，磕在她老人家的膝盖上。

又不安分的前摇后摆，弄得凳子歪七扭八。

苍老的手略有些皲裂，却仍旧不慌不忙的叠着元宝。“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淼淼，”她唤着我的小名，慈祥的看着我，“赶紧跑到有光亮的地方，让身边的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略微起身，拍了拍身前围兜上掉落下来的锡箔碎屑。

“不过我听说，你们家那块玉玦以后会交给你。所以不用担心，玉玦会护佑你的。”

许是紧张又害怕，跑着跑着便囫囵踉跄，险些摔倒。一刻也不敢回头，紧握着口袋里的玉玦，寻求着庇护。

终于踏进了灯光里，我一下子放松许多。喘着粗气，还在叫着三言的名字，却该死的没有任何回应。

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高速公路绵延至远处，公里提示牌静静地竖在那里。宽敞的马路只有我一个人，离天亮还要好久……

正当受惊之余，远处传来汽车开来的声音。顾不得多想什么安全之类有的没的，跑上去要拦车。

好在他开的并不快，又许是看到有车子停在这儿，便慢慢停下，落下车窗询问：“这儿怎么了？车子抛锚了吗？”

我赶紧跑上去扒在车窗上对他喊道：“我叫沈寒秋，快叫我的名字！”

大概他也是被我吓了一跳，身体不由一怔。

但他很快就正色说道：“这么巧，是寒秋？”

这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在座上，没有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声音洪亮，话语间儒雅万分。

“认不出我？”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打开了车子里的灯。

五官线条硬朗，梳着斜前纹理碎发，更显成熟。

久违的重逢，叫我们都觉得难得，不禁相视而笑。

“项大哥，”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叫项习，是父亲故友的儿子。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听闻曾祖父那一辈就已相熟深交。

项大哥年长我六岁，同我一起长大，幼时常带着我去古城区里闲逛。不过他几年前出国留学了，并未选择继承父辈衣钵，反而学了金融。

他这是，回国了？

“上车说，里头有空调。”项习解了车锁。

我点点头，随即开了门。阵阵清凉袭来，褪去暑气。

“赵叔叔在夕市，我回国落地，就顺便去拜访他了。”机场，位于正位于夕市。“刚才慌里慌张的怎么了？”他问道。

若我说，看到个身着华服的女人站在路中间，又一会没了，还听到有人在叫我名字，也许项大哥也会觉得我脑子不正常。

况且，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人信吧，多半会说我是看晃眼了。

于是我掩饰的笑着，告诉他说：“是我的司机突然不见了，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害怕。”

他探身看了看马路上的那辆车。

“谁和你在一起？”

这下，该怎么解释……

“是我一个朋友，但是他应该不要紧的……”也许不要紧吧？

我断断续续的说。

他随即打开了手机，翻阅着联系录。“失踪这种事说不好，我的大学同学在警局工作，我可以帮你联系他。”虽然面上没有什么紧张神情，但说着的话都是在关心着我。

只是，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只希望他不要过问。

我按下了手机，说：“项大哥，真的……不要紧。”

他的眼眸微动，有些狐疑的望着我。从来都觉得项大哥的长相是属于那种哥哥或者家长的感觉，给人温暖又安全的舒服。

也非常善察人心，懂得体谅和分寸。

自小便是，我不愿意说的或者做的，从来不会强迫。

“真的不要紧？”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

我看了看那辆空车，又回过来向他点了点头。

项习了解了我的意思：“今天先住我哪儿吧，深更半夜的，你家又比我家远很多。”他系好安全带，便发动了车子。

他家住市西，紧挨着高速公路出入口。而我家在城北，因为路段不畅，开车需要二十多分钟。

“好的，麻烦了。”我也系上了安全带，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半。“这么晚了，回你家要打扰项伯伯了。”

从前假期，我时常会去他家小住几天，所以也会放几件衣服在他那儿。他有很多新型的游戏机，带我玩的时候常会念叨着这些游戏或机器的市场价值，又会念叨着玩家们的口碑。

因为年龄差距，我还听不懂那些。只晓得游戏好玩，压根儿没搭理他。

现在想想，项大哥的脾气倒真是好。

郊外之处少有污染，那星月银河悬于头顶，浩浩凉风。没有枷锁禁锢，没有规矩要守。

公路两侧草地芦苇，远处还有良田沃土。那隐在草丛中的虫子知了奏响生命蓬勃，朗夜之下，路灯盏盏而过，光影仿佛都在身旁飞升舞动。

反而长大之后我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念叨着穿着搭配，或是身边的琐事。

他却慢慢沉默了。

虽说是盛夏，但晚上的风还算凉爽。车窗打开，头发被吹的凌乱。

“项大哥，你的手机可以借我用用吗？”我假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他开着车，没有回应，直接把手机丢给了我。

拿起手机，想要拨电话给妈妈，号码我清晰的记得……

我记得吗？

一三七开头，后面是什么？

哦，对了，项大哥的手机里应该存着。

“项大哥，你给我妈妈的备注是？”我问道。

他点了一下刹车，身体受了惯性微微前倾。

已经到高速收费站了。

“寒秋，你很想她吗？”这样的问题，让我下意识的警觉起来。

我没有回答，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他会告诉我，没有父母，是个孤儿……

“你以前出来和我一起玩，很少惦记家里，会给电话。”路灯昏黄的光照应在他的脸上，原本硬朗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嗯。”讪讪的点头。

打了方向盘，加重了油门，轻轻的说：“太晚了，肯定已经都睡了，明天再打吧。”

随即，他拿走了手机。

这样的话让我彻底安心。

已经都睡了，所以，他们都好好的。

我掩不住高兴，笑着说：“好。”

尔后，便沉默了许久。

见我不语，他忽然开口道：“寒秋，总觉得，你变了很多。从前你在我身边，总是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的。”

从前吗？

那时候我刚读高二，才过了我的生日，他就出国了。临走前，我们一家也去送行。

分别总是少不了难过。

想着国外的吃食总是不惯，而且航班上的东西又难吃的很，所以我就给他准备了一份亲手做的便当。

“我密封好了，里面也没有准备汤，是可以带上飞机的。”

他笑颜舒展，看着我说： “寒秋，记得和我联系。”话落，便上前和我拥抱了一下。

情窦初开的我自然不习惯一个男孩在父辈面前拥抱自己，便推了他说：“有联系的功夫还不如给我带点礼物！”

“好。”他郑重的答应了我。

照他后来打趣我的说法，当时那脸红的如同上了整盒腮红。

没有多久，他母亲也出国了。我还一度笑他是个妈宝，后来才知道，伯母出国是为了看病。

算来他出国也有三年半了。

而这三年中，高考、大学、凶案、神鸟金乌、穷桑香灰……一连串的事件让我不知所措，也慢慢开始缄口不言。

“吵人精？”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又立刻看回正前方。

听到这个称谓，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不要提这个！”一下子就急了。

项大哥虽说不是明星般帅气出众，但到底是有几分姿色。而且钢琴弹得也非常好，我记得还在校庆的时候表演过。

因此收获了不少迷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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