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李夫人

他每每说起宓妃，嫌弃鄙夷却又珍重万千。说什么不再去理会那薄情，还不是整日里对着空琴惆怅，不得欢欣。

分明眷恋着，又不肯服软。兴许，这是他的尊严，但也掩饰不了内心柔软。

不去掀他的过往伤疤，只问道：“消失了？去了哪里？”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说‘消失’二字了。我发现你们不见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惊讶。他元气大伤，永生永世都再不能散出光芒。”他叹了一口气。

原本是太阳神鸟，如今却失去了最本能的光与热。

我不再多想这些事，转而又问：“河伯又是怎么会来到这荷花池子里的呢？”

他拿起手杖，一跃而起，我以为附近又有出没的小鬼，便不敢出声，小心的站在他的身边。

可河伯未有动作，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末了，他幽幽道：“我虽是神明，但也有那日暮途穷的一天。”

忽地狂风大作，我用丝绢简单绑着的头发被吹散开来。风渐息下，河伯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今，我只是个孤魂野鬼而已。”

我被他的话镇住，不由得向后退着。

河伯就在我面前，没有只字片语。我有极不好的预感，可是这般情况到底是我心甘情愿地促成的。

“河伯……”我喃喃道。那么，便叫我瞧瞧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吧。

大不了，也是破罐子破摔。

他忽然开口，告诉我：“子规，我被金乌从黄泉中带回，只能听从于他看守着黄泉景门。”

他回过头来，我瞧见他的脚慢慢变成了灰土色的石头，“带你来，是我擅自决定的，不能叫你卷入这些荒唐纷争。你用身上的青玉玦镶嵌进玉璧便能进入黄泉，一定得找到她。

取回自己的魂魄，就快远离这一切。”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方才的得意跋扈完全不知道去了哪里。

“违背金乌的意思，我便会变成石头。”

看到他这幅样子，我也不禁吓得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讪讪地问他：“为什么？”

河伯的身体也慢慢被化作了石头，“势必有因便有果，当年你报我收留之恩，将自己的眼睛替了我的，

于我，收留不过小事。

于你，眼睛却是重中之重。

彼时你真善待我，此刻，我还你。”

话落，他的喉咙，他的眼睛，他的皱纹，都被岩土吞没。

河伯成了一块石头。

那时的故事，我已毫无记忆。他不说，我便不知。他不报，我亦不求。

只是河伯这般，倒叫我不禁恨起金乌来。违背了他的令便要化作石头。为什么，不能带我去见自己的魂魄呢？

是怕中了河伯之言，我会远离这一些，会离开他吗？

身后传来小鬼的叫声，凄厉又阴森。管他黄泉地狱，一块奇怪的玉壁，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我到了这里，事已注定，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慢慢的伸出了手，触碰到了玉璧，发出了深邃幽暗的青光。此时，我清晰无比的看到了它上面所镌刻的痕迹，那是一个篆体的“李”字。虽然篆体生涩难懂，但好歹也看了些史书，识得一二。

我将玉玦嵌放在中间的洞中。待放置好，玉璧蓦的绽放出强烈的幽光，让人震颤

我的右手怎么却好似被那石头吸住一般，死死地挣脱不开。

“怎么回事！”我一下子慌了，叫喊着，回头想去喊那河伯，却想到他已经帮不了我了。

回过神时，我的身后已是无尽的黑暗，连变成河伯的石头都看不见了。

咽了咽口水，环顾着四周漆黑。青石玉璧已经不见，右手也不再被禁锢住。

“唉……”远处似乎又有女人在叹息。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阵凉风，吹的我鸡皮疙瘩满身。

这里头倒是比外头的山洞更具魅力。头顶钟乳琳琅满天，烛火之下别有洞天，仿若世外仙境。但那火光青焰，照的山洞阴冷凄凄，若我是单纯旅游至此，也许能体味这般别样的滋味。

可前方，是冤鬼怨灵，黑白无常的所在。

心想着，青石玉璧上的“李”字所谓何意，若是和金乌说的那伙李氏族人牵扯上什么关系，那我便真是倒了大霉了。

自打见识了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神乎怪哉的事情以后，什么诡异都算不得诡异了。

此间种种，皆指向了金乌神鸟。这传说究竟是个故事，还是确有其事。

原不信什么神魔鬼怪，但有时偏偏就有因果缘分。

不远处忽然亮起了青色灯火，一名红衣女子端着白烛，慢慢的朝我走来，那是万三言画上的女人。她的发髻挽得极好看，婀娜曼妙，让人痴醉。杏眼娇柔，珠饰灵动，她的裙衫又薄如蝉翼，微微遮住了她的肌肤，显得风情万种。

纤细的身姿让人心醉，我仿佛曾经见过她，不是在画上，而是在更久远的时候。

青灯光下的红纱罗裙，衣带飘飘，让我不禁心中一寒。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她笑着，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这身打扮，我还真是看不习惯。”

我的心里极想离开这儿，可是不能，我的腿颤颤巍巍不住地发着抖，一步也挪不了。

可我却顾不得诧异和恐惧，只问她说：“这里，这里便是黄泉吗？”

她却不语，靠近了来，将手抚在我的脸颊，我的皮肤对她的触碰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感到她的冰冷。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良久，她才会回答我。她的声音温婉凉薄，不禁就被她吸引了过去。“便就是黄泉。”

她冰亮的指甲划过我的喉咙，她仿佛想要我把我撕裂，却极力克制住了。

“那么，你……？”我咽了口口水。

她将白烛在她身边黑暗的某处倾斜，四周立刻盏盏白烛亮起，幽暗的灯火簇拥着，散着窒息的诡秘。

朝我笑了，下额的弧线让我目不转睛，仿佛看多少眼也不够似的。

淡淡说道：“汉朝武帝妃妾，李夫人。”仿佛这个身份和她完全没有关联。

原来画上的人是倾国又倾城的佳人孤魂。我按下心里的激动与慌张，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由赞叹：“不可否认，你真的很美。”

她的举止神态都叫人神往如痴，难挡欢喜，

我就和她站在白烛围成的阴火圈里，李夫人的眼中仿佛带着泪光。可是黝黑的双眸却没有一丝波澜，她冷冷的看着我。

我不解她是怎么了，只见李夫人只手伸出，便在她身前出现了一面铜镜。她托着那铜镜，将我的脸照映其中。铜镜被打磨的很光滑，清晰的照出了我的脸。

熟悉到再熟悉不过的我的脸映在那铜镜之中，与她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看看，难道你同我不是一样的吗？”她说着，下颚扬起，一脸不屑的说，“哎，原来，你也不好过。”

我不敢相信的望着，皱着眉，退了几步。镜子里的这个女人分明是李夫人的脸，却为何是我的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些什么，这次我不再犹豫不决，清晰的抓住了那个画面。

那是，帷幔长长，病重娇怜的李夫人卧在床上，哀愁满面。不，还是说，那是我呢？

“寒秋，如今这个名字，我还真是不习惯。”她摇了摇头。

似乎我的事，她都了如指掌。 “你如何知道我名字的？”

“穷桑告诉我的。”

穷桑？我有些不解，还想问她，却不想李夫人先开了口。

她撇过头，眼神游离开来，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河伯引我来这儿，叫我收回自己的魂魄。”我回复道。

她叹了一声，仰头看着这个没有尽头的地方。

我也不管其他，既然河伯让我带她离开，那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拿着烛台的手一滞，蜡烛掉在了地上，那火光在漆黑的地上燃了不多时便熄了。

看了她的样子，我不禁觉得李夫人是在期待些什么。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可认识金乌？”

空气仿佛凝结，她良久都没有说话。我就看着她，不敢发出声音。到底人鬼殊途，万一她不高兴把我吃了该怎么办？

良久，她才说：“你相信前生转世吗？寒秋。”

原本，我是不信的。只是对此抱有敬畏，对先灵对神佛都尊敬有加。但事已至此，我不得不信。

“穷桑说我是一魄，我的魂如今已成了叫做寒秋的人。而曾几何时，金乌告诉我，他会护我周全……”

“那后来我们发生了什么事，竟会魂魄分离？”既然是护我周全，又为何……

“后来……”她仿佛想到了从前过往，一时陷了进去，将尾音拖了很长，“你可知为何青玉玦上会沁了血？”

看来她和金乌有些前尘往事了。心里不由的有些疙瘩，极不愿意他们有些牵扯。

她，太美了。

免不得心生嫉妒，可是却觉得好笑，自己的醋都吃起来了。何况我和她，是同一人。

“告诉我吧！”开了口，向她询问。

她伸手指着那铜镜，说：“你往镜子里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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